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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妇产科。
手术室的红灯像等急了的眼睛,透出杀人般的暴怒。
冰冷的门口,浓重的消毒水味中,数名大人不安地等待着。
“快生了吗?”
“你说早产会不会很危险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生过!”
“别着急,马上出来了……”
“啊!”手术室里传出一片骇然的惊吓声。
几个护士满手是血,前倾身体,腿足跌绊,狼狈不堪地逃了出来,嚷嚷道,“是个怪胎,怪胎!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亲友们一听失神落魄,连忙冲了进去。
雪白的下半张产床上,意外的血液如簇簇绽放的红梅。臃肿孕妇的大眼珠瞪得要掉出眼眶一般,手脚乱舞,撕心裂肺地嚎啕着,发出让墙壁都要裂开的怪声。
而老练无情的医生也全身发抖,手中举着一个黑糊糊,毛乎乎,比平常婴儿大上两倍的怪婴,它全身发皱,双目禁闭,五官扭曲,身体僵硬,四肢蜷缩,显然已经死去。
“天,天啊!”年长的病人家属承受不住了,几乎摔打倒。
“你们院方怎么搞的啊!不是b超说婴儿健康吗?”
“你们肯定给孕妇用错药了!你们这帮无德的庸医!”年轻点的扯住医生和护士就是一阵殴打怒骂,手术室里推来搡去,混乱一片。
也不知闹了多久,可怜的医疗人员才被匆匆赶来的保安和警察解救出来。
那孕妇早已陷入昏迷,转到别家医院去了。而死掉的怪婴,连亲友也不要,自然被护士无情地舍弃在垃圾堆中,像一具诡怪的虫蛹。
夜深了,医院病楼上的灯,一盏盏如同鬼怪的瞳孔,逐渐亮起。
有人死了;有人活了;有人,半死不活;而有的,死而复生……
肮脏的垃圾堆中,隐隐有什么小东西在窸窸窣窣地抽搐着,蠕动着,爬行着……
“轰!”它睁开了混沌的眼皮,舒展开皱巴巴的肌肤,全身骨架咯咯作响,它鼻翼翕动,敏感地嗅着生气,张开血红色的小嘴,贪婪地寻觅食物。
那废弃的葡萄糖瓶,牛奶罐,发馊的水果,过期的药片,手术后的肿瘤,肉球,血块,脐带,紫河车,都是它最滋补的营养……
它不停地吃啊,吃啊,一边吃,一边吸收,一边成长,一边排泄,一边延续这怪诞不羁,宠辱不惊的生命……
它要吃掉整个人间!
一 公车上的名牌孕妇
还是一辆公车。
“当”的一声,车门开了。
有人上车,有人下车。
有人死了,有人活着。
如果上车的人太多,肯定不舒服,如果下车的人太多,又有点空虚。
如果死了的人太多,世界就寂寞;如果活着的人太多,世界只会更寂寞。
现在上车的是一个少妇。
一个穿了一套高端名牌女衣的女人。
奇怪,这件衣服起码要一个白领一个月的薪水,穿这种大牌子的女人怎么会来挤公车?难道是地摊上买的山寨货?
再仔细一看,可以看到她的袖子长到了手掌,上衣垂到了臀部,领口也有点松垮,那套设计不俗的衣服虽然是名牌,但穿在她身上并非合身,反而有种滑稽。
她三十出头,长得几分姿色,如果岁数年轻几岁,估计还会引来不少爱慕的眼光,甚至公车色狼的青睐,可惜,她明显已经结婚,因为她的腹部微微隆起。虽不算大腹便便,可是也不难看出。
车子不算挤,但也没有座位,许多有座的见她上车,纷纷转头,视而不见,也有一些站着的,等着看好戏。
“让一让,让一让,谢谢,谢谢……”年轻孕妇不停地客套着,像土拨鼠一样推开门口的人潮。
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她,但没有一个人让座。
毕竟,这上下班的时间,你一个孕妇,就该在家好好呆着,来这凑什么热闹。你说我不给孕妇让座,我还以为是你减肥不成功,有小肚腩呢!别说人情冷漠,那孩子他爹怎么不开车送你,不给你多点钱打车?别告诉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你在酒吧一夜情搞大的吧,现在的年轻人哪!
孕妇无奈地站在人群中,抓不到横杆,摇摇晃晃,摔在乘客怀里,乘客慌忙互相推搡,生怕沾了晦气一样。
孕妇几乎要哭出来,可是生活的磨难早教她冷淡面对一切生的痛苦。
偏偏在那人头攒集中,她远远望见后排角落,有个空着的位置,冠冕堂皇地等着她入座一般。
虽然椅子上有点猩红色的污迹,但毕竟可以少站着受罪。她像蛙泳一样,努力地想挤过去,可是两个站在车中央聊天的大妈,一个拿手机炒股的中年人,还有几个涉世未深,在看漫画的的学生,一个用镜子补妆的时尚女郎挡住了她的去路。
“吱……”一个紧急刹车。
“我干你全家!”司机朝窗外破口大骂,实际上却是自己闯了红灯。
那孕妇一个不稳,眼看就要朝车门摔去,而车门旁的那根铁杆居然螺丝脱松,震荡下来,像一根长矛一样朝孕妇圆圆的小腹刺撞而去……
众人根本没在意,在意了也无能为力。
孕妇的瞳孔疾速收缩,向后收缩,却反而被人潮往前送,她欲喊无力,四肢瘫软,绝望万分——
“小心!”一个温和的男子声音。
他舒出长手,温柔地揽住了孕妇的臂膀,稳稳地搀扶住了她。
“哎呀!”那锋利的铁杆掠过孕妇,插中了一名白领的皮鞋,他痛得直跺脚,“妈的,这么破的车了,还不修一下。”
众人纷纷议论,但还是无人注意到孕妇。
“谢谢你。”孕妇感激地说。
“不客气。”我收起手中的一本书,“不好意思,刚在看书,你坐我这吧。”
“不用了,后面有个座位呢。”孕妇指着永远到不了的远方说。
“那里远,我快下车了。”我不由分说,搀着孕妇坐了下来。
她花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坐下,抬头朝我笑了一下。
我如沐春风,日行善事,精神舒畅。
“咦,你也看莫争的书?”孕妇好奇地望着我手中的书。
“呵呵,聊为打发。”
“我有和你一样的书呢。”孕妇从包中取出一本莫争的新书,“我是莫争的书迷噢。他的每一本书我都有买。”
“呵呵。”我站在她的身旁,为如此的萍水相逢感到意外。
车上人太多,我和孕妇也不认识,已经有人朝我们指指点点,为了少生舌非,也为了不影响她阅读,我转头望着窗外。
都市的大街繁华慌乱,光怪陆离。那么多的人来来往往,似乎都在追求不同的东西,但却走向同样的死的终点,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在通往死亡的路上,采撷过不同的花朵,感动,罪孽,或者毒果。
我喜欢坐公车的感觉,找一个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来来去去的人影,感觉自己穿梭于无常的生命镜头,隐隐有种与宿命灵犀相通的感觉。
万能的主啊,引领我们超升!
若是此刻再能下一点小雨,晶莹的雨珠沿着玻璃潦草地描写生命的痕迹,那已经是可以做诗的时刻了。
此刻,还真的开始下起雨来。
陆陆续续,有人下车,也有人上车。
其实,我要到的地方已经到了。
可是我却没有下车。
因为,我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命运的呼唤,从心灵的峡谷中悠然飘出,像一只纷飞的蝴蝶,轻轻地栖息在我的鼻尖上。
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一定会发生的!
“嘟嘟嘟……”公车堵在了十字路口,一下雨,城市的交通就陷入瘫痪,无论马路怎么修,领导怎么换,蓝图怎么画,公差怎么出,财政怎么给,始终解决不了堵车的痼疾。
车上的都市人顿时浮躁不安,指责不已,骂桑指槐。
也不知过了多久,交通终于像下水道一样慢慢疏通了。
灯绿了,公车发动引擎,急忙朝终点驶去。
“吱!”又一个紧急的刹车。
“怎么开车的,你找死啊!妈了个逼的羔子!”司机一肚子的脏话无处倾泻。
“哎哟!”那孕妇的书掉在了地上,脸色煞白,疼痛地捂着肚子,皱眉弯腰。
“你没事吧!”我焦急地问。
“我,我疼……”可能是刹车的时候,孕妇看书太集中,不小心被车的惯性撞到了前座。
“停车!”我大声喊。
“停你个屁!”司机骂道,“还没到站瞎嚷嚷什么!”
“有个孕妇出事了!”我高声道,“马上停车!”
绝大多数乘客一片茫然,罔若置闻,几个戴着耳机的乘客甚至懒得摘下耳机,不过也有几个好心的老人家要司机停车。
“就不能再忍忍了吗?”司机大骂,“孕妇坐什么车啊,纯粹给老子添乱!”
“再废话,我杀你全家!”我从墙上摘下逃生锤,随手朝司机后脑丢去,“砰”的一声,司机头上一个大包,“你,你……”
“再不开门,我就扔水果刀了!”我威胁道。
“你,你行!”司机彻底趴了,一按钮,车门开了,我抱起孕妇,用脚一挑那本莫争的书接住,跌跌撞撞地下了公车。
天空阴霾,冷风料峭,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头,我宛如遗落于洪荒的孤岛上。
“疼,疼啊……”孕妇满脸涨红,全身是汗,十指拧曲,抓得我胳膊上全是印子。
“别,别担心,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我抱着两个垂危的生命,在街头到处寻找帮忙。
雨,如交响乐般,越下越大。
大街一片空蒙,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无数的汽车探灯,鬼眼一样地闪耀着,却看不穿前生的孽债。还有无数催促的喇叭声,像地狱里的绵绵哀乐。
“师傅,师傅,帮我送个孕妇去医院……”我敲着一辆的士。
“我,我车上已经有客人了……”师傅犹豫着。
后座上一对青年男女,也是频繁地摇头,还假惺惺地教我,“你打120呀!”
要不是抱着孕妇,真想狠狠扁他们一顿。
我又转身问一辆私家车。两辆。三辆……
拒绝。拒绝。再拒绝……
起码问了十辆车,没有人愿意载我们。
怕弄脏他们的车?怕我和孕妇是骗子?怕出了事故,承担不起?怕什么怕啊!
我和孕妇的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而她的脸也痛苦得变形,惨烈的呻吟也越来越大了。她难道真的要在大街上生产吗?
我真后悔今天没开车出来,可是我如果开车,也不会在公车上遇见这个孕妇了。
因为雨水太大,冷气袭人,孕妇四肢抽搐,脸色发紫,哆嗦着说不住一句话。
“忍,忍一下啊……”我仿佛看到孕妇的羊水已经破了,小婴儿已经心急地露出了半个红通通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