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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其物要出宫？
范闲站在六处的衙堂中，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作为在太子、二皇子、长公主还有自己四方反复横跳的多面间谍，辛其物所掌握的密辛之深广，可想而知。
庆帝当初召见此人进宫，只怕也是为了挖出他与西胡的关系，否则不会连续几日都没有声息。
眼下，庆帝突然将此人放出来，是为了投石问路，看看京都各方的反应？
范闲心思流转，看了看不说话的影子，以提司的身份对那书办吩咐道：“从六处调四名经验丰富的精英去，别忘了把名单给我。”
书办点点头，看向影子，见影子微微颔首，他朝范闲与影子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书办走后，影子开口问道：“你要去辛府？”
范闲怔了怔，没有回答。
影子也不再追问，抱着铁钎朝衙堂后方走去：“五竹大人不在，你的安危，我会负责。”
身为五竹的铁杆粉丝，他对范闲自然有一种爱屋及乌的关照感，陈萍萍进宫不需要防卫，他的重心，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范闲身上。
范闲朝着消失在衙堂后的影子点了点头以示感谢，转身离去。
短短半个时辰后，范闲才到范府门口，辛其物要被放出宫的消息便席卷了整个京都城。
宫内现在笼罩着迷雾，若是能通过辛其物了解到一星半点内情，便可以先人一步做出布置。
于是，不少人家的眼线便守在宫门外，随时准备接触辛其物。
然而，当众人看到宫里驶出来的辛其物的马车，被一队披坚执锐的禁军护送着，马车周围还有四名冒着阴寒气息的监察院官员的时候，纷纷后退了几步，暂时掐灭了接触辛其物的心思。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通行无碍，很快驶入了辛府的后院。
负责护送的禁军并未离去，而是尽职地守在前门后院，那四名监察院官员进了辛府，也再未出现，彻底绝了不少人接触辛其物的想法。
直至夜幕落下，宫里再无其他动静传来，没有为辛其物定罪、没有剥夺辛其物的官职，诡异地有些可怕。
夜幕中，范闲的身影出现在院墙下，身后跟着方德柳。
“西边池塘有三个，走廊上方有一个，院里那四位在卧房四周。”
“唯一可潜入的方位是申三方向，穿花园、贴墙避巡逻、过影壁，自天窗入辛其物卧房。”
方德柳双目紧闭，侧耳在墙角听了片刻，低声说着。
范闲点了点头，吩咐道：“在这儿等我。”
语毕，他循着方德柳所说的路线，越过院墙，一路朝辛其物的卧房而去。
卧房内，辛其物身着中衣，斜躺在床榻上，就着床头的烛火看着一本杂书——《九域广记》。
范闲从天窗落下，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床前。
“小范大人原来还会梁上君子这一套。”
辛其物放下手中杂书，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
范闲看着他，微微皱眉，低声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来？”
“知道，”辛其物点点头，脸上依旧是标志性的笑眯眯的表情：“只是下官不能说。”
范闲的眉头，皱得深了几分。
他总感觉，辛其物的神态或者说表情有些怪异，脸上笑容可掬，眼底却一片平淡，甚至有些死寂。
“你在宫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范闲走进了几步，定定地看着辛其物。
辛其物的眉头动了动，笑着道：“小范大人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中衣。
范闲神色微动，伸手轻轻揭开辛其物的中衣，看到下边的景象后，瞳孔猛地一缩。
辛其物的身上，密密麻麻都是鞭痕，间或有各种形状的烙铁痕迹，新旧叠加，可怖至极。
显然这是在宫里受审讯留下的印记，只是自己为何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有减弱？
范闲想到这里，下意识地看向辛其物笑眯眯的脸。
辛其物似乎知道范闲在想什么一般，笑道：“陛下留着我还有用，日日以珍珑丹加参汤为我进补，并未让我伤了元气。”
珍珑丹，乃是太医院群策群力用了十几年时间，搜集天下名贵草药制成的贡品药丸，药劲温和、药效醇厚绵长，能补人元气。
范闲上次在庆庙救驾垂死，都没有吃到这东西，庆帝拿出来给辛其物每日服用，的的确确是下了本钱。
范闲了然地点点头，沉声道：“多谢。”
辛其物看似什么都没有说，但已经念着他上次庇护的恩情，透露了不少东西。
辛其物洒然笑笑：“不谢，小范大人慢走。”
范闲点点头，纵身出了天窗。
卧房中恢复了安静，辛其物艰难地抬起双臂，合上了中衣。
直到这时，他的笑脸才逐渐沉寂下来，似乎是被疼痛所折磨，有些咬着牙倒吸着冷气。
“陛下……臣万死难辞己罪，唯有为陛下做好这件事，以求抵消罪责一二了……”
说话间，辛其物手臂不经意间划过裤管，裤管下，只余森森白骨的小腿一闪而逝，无人看见。
辛府外，范闲轻车熟路，沿着来时的路径小心翼翼地出了院墙，未曾被人发觉。
只是才在院外落地，他目光便锐利起来，右手更是已经摸上了柏影短剑。
前方不远处的酒旗下，一名女官单手后负，淡然而立。
她的右手拎着昏死过去的方德柳，如同拎着一片羽毛般轻松写意。
嗒，嗒……
范闲眉眼低敛，静静地走在此人面前一丈处，冷声道：“长公主的人？”
女官嘴角翘起一抹笑，随手将方德柳抛在了范闲脚下。
随后，她极为恭谨地欠身行礼：“见过小范大人，殿下要在下给小范大人带句话。”
说话间，她声音谦卑，全然不见方才单手拎着方德柳的凌厉。
范闲略微沉默，追问道：“什么话？”
女官施施然一笑，朱唇轻启：“检蔬司茶摊的事，不用谢。”
范闲的双手，猛然用力握住。
检蔬司茶摊上，他与戴震有过一场交易，被扮做匠人的二皇子府眼线所窥视。
虽然那名匠人已经自尽，但此时这名长公主麾下的女官突然提及，让他惊觉，只怕事情远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名匠人，是广信宫的人？”范闲单刀直入地问道。
女官笑着摇了摇头，向范闲抛来两块玉佩：“匠人只是个引子，真正的眼睛藏在更深处，被殿下派人除掉了。”
范闲听到女官的话后，仔细查看起手中的玉佩来。
玉佩是最为常见的北地冷玉，通体莹白，正面是个内字，背面有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大庆！
看到这两个字，范闲的脑海唰地一下，一片空白！
庆帝独有的字体，再加上那个内字，这是内廷密谈的玉佩。
自己与戴震的接触，原来早在庆帝的眼皮子底下，怪不得戴公公会被突然调回淑贵妃宫里。
现在看来，当初决定彻底与戴震断了联系，的确是明智之举，自己确实领会到了庆帝的警告！
只是现在看来，庆帝只是知道自己与戴氏叔侄有联络，具体如何联络，联络了些什么，都被长公主暗中截下了，否则这件事上，自己绝对没那么容易脱险。
范闲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收起玉佩，看向女官：“长公主这是在向我示好，铁了心要与我合作？”
女官点点头：“殿下说了，当此之际，合则两利。”
范闲沉默着，没有回应。
半晌后，他弯腰搀起昏迷的方德柳，转身朝远处走去，只余决绝的声音回荡在女官耳边：
“不用了，我会向陛下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