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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谙心里有个念想的重要性，连忙高声附和：“我听说卫生所是前几年扶贫时新盖的，地基打得高，用的也水泥砖，兴许是村里最结实的屋子了！”
事已至此，留在这里跟等死没有任何区别，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众人重新抖擞起精神，年轻些的小伙子背起了上年纪的老人，女人们则抱起孩子跟在后面，跌跌撞撞的一起往回走。
我扶着老婆婆，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水跟在后面，而等我们抵达卫生所，积水已经涨到跟小腿平齐的位置了。
可暴雨仍旧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村里的电路和基站都已经被逆水流冲垮，卫生所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新修的建筑面对暴雨时的抵抗性果然更强，虽然一楼进了水，可二楼和三楼还是暂时安全的，能够给大家喘息余地。
卫生所里的医护人员绝大部分都是从附近市镇过来的志愿者，这时没有一个离开村子，全部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纷纷翻出手电筒和没有被雨水打湿的毛巾分给村里人。
我打眼往周围看了看，见僧多粥少，毛巾压根就不够分，自行拧了拧长发，然后把毛巾让给了孩子们。
相比于成年人，小孩子显然更需要保暖。
卫生所不大，每层只有五六间屋子而已，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有诊室也有病房，平时足以承担起一个小山村居民的需求。
可现在无疑是非常时刻，劫后余生的村民们聚集在尚未被波及到的楼上，因为病床和椅子根本就不够分，有不少人索性选择席地而坐，哪怕水泥地早就被人踩的湿漉漉一片。
我借着手电筒的光芒看向地面上的泥脚印，帮老婆婆找了个铺纸壳的位置坐下休息，然后便主动找到医护人员，向他们询问道：“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么？”
前来避难的村里人大都是老人和小孩，为数不多的年轻人早已因为要带着他们过来而累的瘫倒在地。相比之下，我虽然也累的不轻，但却是状态相对较好的那一个，多少能帮些忙。
医护人员见有人愿意帮忙，纷纷表现的很惊喜：“当然，我们正愁忙不过来呢！”
昏暗的应急灯下，一张张面孔上写满了惊魂未定和疲惫，但大家谁都没先说丧气话，而是尽自己所能的在帮助其他人，有人在用酒精灯烧热水，有人找出了感冒冲剂给着凉的人先服下。
一片绝望迷茫的氛围中，这点微光成了最后的希望，仿佛只要还有人在坚持，外面的泥石流就对大家构不成威胁。
我受到鼓舞，连忙挽起袖子，帮着医护人员照顾起了惊魂未定的村民。
村民们死里逃生之后，先前的勇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无可适从的麻木，老人靠在角落里冷的瑟瑟发抖，孩子在母亲怀里哭哑了嗓子，就连青壮年也面面相觑，眼中满是忧虑。
不知是谁先开口问了一句：“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这话点燃了众人心底积压已久的恐慌。
“我活到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雨，要是老天爷还要继续的话，这把老骨头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完了，桥都断了，山路也走不了，这下是彻底出不去了。”
“唉，我前几天才晒的萝卜干肯定都泡水了，还有地里的水稻，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就不攒着了。”
“我家的牛也不知道跑出来没有，幸好我走之前把拴牛的绳子给解了。”
“电话能打通了么？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就真的死定了，总得让外面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吧……”
起初还算细碎的话音渐渐变得大声起来，讨论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在说自己担心的事。
事已至此，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话会变成遗言，与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变成灾难统计报告里的数字，倒不如有什么说什么，至少身边人能成为他们的听众。
我守着眼前的一锅水，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窗外的暴雨仍在继续，而一楼的水位也在不断上涨，很快就到了能没过成年人的大腿、腰部甚至肩膀的地步。
一楼彻底没法待人了，所有前来避难的村民都躲到了楼上。
医护人员试图稳住大家的情绪，但在水位漫到距离二楼只剩不到五级台阶的地步时，恐慌的情绪彻底蔓延开来。
卫生所所长和村长本来是众人的主心骨，这时却也变得悲观起来。
所长望着焦急忙碌的医护人员的身影，疲惫道：“算了，都别忙了，我去拿些纸笔来给大家分一分，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写一下吧。”
这竟是要劝大家留遗言的意思。
本该是安全屋的室内骤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哭声。
我以为自己会受到众人情绪的感染，跟着大家一起痛哭，可此时此刻，我心底最真实的感受其实是麻木。
这是早在决定留下时就猜到了的最糟糕的可能，既然是我自己选的，又有什么可怕的？
我平静的侧首看向窗外，见雨幕正瀑布般倾泻而下，在短暂的恐惧过后，只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茫然和无力。
在暴怒的大自然面前，人类终究只能无能为力。
我认清了这一点，反倒能够心平气和的被困在这里等死了，只在接过纸笔时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犹豫中。
其他人写遗书是为了留给他们的在乎的人，可我能留遗言给谁呢？
沈棠的身份已经社会性死亡，一个死人是无法也没必要留下遗言的，至于林小月……这个身份倒是还有亲人，但对林母来说，拿到女儿的遗言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我在心底将在意的人和事全都过了一遍，从何田田想到李老师，又从同在一间教室上课的同学想到可爱的年年和怀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