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顶点小说】 dingdian666.com，更新快，无弹窗！
武关城墙终于在天微微发白的时候破了，城墙之下堆起来的尸体足有一丈厚，刚刚修好的城墙一夜之间变得残破不堪，到处都是炸开的洞和烧焦的痕迹。当萧珹一步一步踏上城头的时候，他有一种自己是踩在尸体上往上走的错觉，这种感觉让他不寒而栗，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
赤沙人落荒而逃，约有三万多人往北逃窜，厮杀还在继续，曹希带着玄甲军一路追赶，此时尚未传来消息。李重等人集结起来，潜入城中执行秘密任务的十多人只剩下五个还活着，萧珹看了一眼没见到老宋，便明白了。
老宋是跛子，此次他的任务只是引路兼打探消息，放火雷偷袭敌营的事情太危险，基本就是有去无回，他们这十几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旦出事情至少还能逃跑。他们四处放火，很多人遇到围追堵截，甚至有人只能点燃身上的火雷和敌人同归于尽。城墙上还在激战，他们没有任何后援，为了完成任务，呆在安全之地的老宋站出来，放火烧掉了赤沙人军械库。李重还记得自己最后见到老宋时的场景，老宋一手拿着刀，一手撑着墙壁不让自己倒下去，他的身上都是血，本来就不方便的左腿从膝盖以下全部没了，涌出的鲜血将地面打湿一大片，他的身边躺着五具赤沙人的尸体。李重赶过去，老宋脸上带着笑容，断断续续的说道：“老子……杀了五个……不亏……”说完便气绝身亡。
李重红着眼睛，萧珹什么也没有说，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他从城墙上往下望去，密密麻麻的尸体正被抬下去，整齐码放在空地上，受伤的人在哀嚎，更多的人疲惫地靠着墙根休息。萧珹深吸一口气，亲自带人巡视各处，一边安抚军心一边整顿城防，当他到了临时的伤兵营的时候，见到柳月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柳月看见了他，连打招呼的功夫都没有，只是冲他点了一下头。知道柳月在这边坐镇，萧珹放下心来，这么多的伤员唯有交给他才觉得可靠，萧珹让人再调三百人过来帮忙，便丢开这里去巡视其他。
整整一个白天，武关城内人人脚不沾地，只等到了晚上各处军营安扎完毕，战场清扫大半，城中才安静一些。傍晚伙房抬来一桶粥，伤兵营的人分批去休息吃饭，轮到柳月的时候，柳月踉跄一下，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站久了,只觉得腿肚子僵直不堪，连坐下来都困难。
黍米粥上面加了一些咸菜，柳月将碗捧在手中暖手，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但是为了保持体力，又不得不强咽下去。
正吃着，见一个妇人在帐篷里一个个翻看伤员，他这里的伤员都是重伤的，有些已经昏过去，有些还没来得及缝合伤口，被她这么一翻，伤口裂开了就坏了。柳月赶紧放下碗过去将人拉住，那妇人转过头来，柳月一见是老熟人，她是伙房的厨娘。
厨娘见他在这里，还穿着大夫的衣服，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抓住他说道：“小郎君，你可看见我家老头子？”见柳月没有反应过来，又急忙说道：“就是老宋，那个跛子。老头子说他来了武关，我来找他，你可见过他么？”
柳月想起是谁了，厨娘一向对他很关照，他有次晚上去厨房碰见过老宋，但是现在他并没有在伤兵营看到他。老宋腿脚不好，理应呆在后方大营啊，怎么会到武关来。正待细问，厨娘已经从他的眼中得到答案，顿时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她哭得如此伤心，将四周伤员的□□声都盖过去了，柳月吓了一跳，忙和其他人将她扶到一边。厨娘一边哭一边数落：“我就知道他不安分，死鬼……早知道就将你的腿打断……”
柳月安慰道：“你先别哭，我虽没见过老宋，但这里的伤员这么多，我不可能全见过，说不定老宋在别处……”
“对，对……我再找找……”厨娘搽了一把眼泪，游魂似得又跑了出去，柳月见她这个样子，心中很不好受，这里躺着的每一个人都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然而他们很多人都熬不过今夜。
柳月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非常讨厌这种感觉。
这次萧珹孤注一掷攻打武关，事先准备的并不充分，朝廷议和的使臣还在寒城没有回去，萧珹此举是违抗圣旨的，他既要瞒着朝廷派来的监军又要迷惑敌人，连粮草都准备的不太充足，更遑论药材，就会连裹伤的布都没有多少。
柳月心中又止不住地想今后会怎样，武关是被打下来了，萧珹依然免不了罪责，用不了多久朝廷的旨意就会下来吧，到时候又会是什么场景。
一大堆问题缠成一团，柳月静了静心神，将僵直的腿撑起来，眼下他能做的只有将伤员照顾好。
晚饭之后，伙房的人全都过来帮伤兵营的伤员裹伤，因为伙房有不少妇人在，做事利索又细心，柳月将轻伤的人全部交给他们。再让人给每个帐篷生火，入夜天气更冷，很多重伤员若是不看顾好，今夜都会冻死。
那些没有熬过去的人被抬出帐篷，柳月站在一边目送他们。大夫们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早已累得东倒西歪，找个温暖的帐篷倒下就睡。侍卫见柳月还撑着，劝他去睡一会，剩下的那些人都是轻伤了，晚一些再治没有问题。柳月也觉得自己到了极限，撑着双腿往外走，又听到熟悉的哭声。
厨娘哭得撕心裂肺，柳月快速往前走了两步，见她伏在一具尸体上，老宋的尸体已经僵硬，灰白的脸上覆着一层霜花，不过嘴角带着安详的笑容。
厨娘捶打着尸体一边哭一边骂道：“死鬼，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留我一个怎么活啊……你这杀千刀的啊……你是如愿了……怎么不想想我啊……白跟了你一辈子……你留我一个做什么……早知道就打断你的腿……老头子啊……呜呜呜……”
旁边听到的无不落泪，柳月听完厨娘的哭喊声心头一震，悲痛之下连站着都似乎吃力起来。
“小公子……”李重将他一把扶住，柳月回头见是他有些意外，他不跟着萧珹，在这里做什么。李重看着老宋的尸体，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柳月心中越发难受，过去将厨娘扶起来。厨娘哭的几近晕厥，柳月知道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唯有等时间一点点磨平伤口，怕她做些什么傻事，便找来一个妇人照顾她。
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么多，柳月疲惫的找个地方躺下，原本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却没有想到一会之后便进入了梦想。
他又梦到那只蝴蝶，这次场景换做的漫天飞雪，一片茫茫白雪之中，金色的蝴蝶在他眼前飞来飞去，柳月想去抓住他，却怎么也抓不住，蝴蝶像是逗着他玩一样，一会往东一会往西。柳月很安心，最终那蝴蝶停在他的头顶，依旧“小安……小安……”的叫他。柳月想伸手去摸一摸他，手伸出去却触摸到一片温热粗糙的东西，指尖异样的酥痒让他惊醒，柳月睁开眼睛，萧珹就坐在旁边看着他。
柳月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又做了蠢事，当即脸色通红，他坐起来尴尬的咳了两声，想要赔罪又说不出口。
萧珹笑了一下，捡起毯子盖到他身上说道：“怎么睡在这里，当心着凉了。”
这个帐篷里横七竖八的躺着睡觉的人，呼噜声震天，味道也不好闻，天知道他是怎么睡着的。柳月揉揉眼睛道：“太累了，随便找个地方就躺下了。”
“回去睡吧，伤兵营的事情交给其他大夫。”
“不了，我还是过去照顾病人吧……”柳月摇摇头，此时休息他不安心。
萧珹叹了口气，也不坚持，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他披上，说道：“那你自己小心，太累了就回去休息，我走了。”
“嗯。”柳月点点头，萧珹转身带着人走了，他只是路过伤兵营而已。
柳月披着披风，闻到上面的血味，当下一惊，以为是萧珹受伤了。忙脱下来看了一遍，果然披风上有几处破口，仔细一看位置倒也不大重要，柳月心想萧珹从昨日到现在估计也没有休息，他这么忙还记得来看自己，顿时心中又感动又心疼，于是柳月更加卖力的去给人治伤。
武关的混乱在三日之后才恢复过来，伤兵营也渐渐轻松下来，伤员挺过来的慢慢养就好了，除了每日换药之外再无其他事情。柳月将伤兵营交给其他大夫，自己又做回长史。其他两个长史忙着调遣粮草军队，他便着手安置武关的百姓和一些后续工作。
战场已经打扫完毕，尸体全部堆在城外的空地上，柳月第一次见到这样高的尸山，各式各样的脸庞上都落了一层白雪，柳月一边走一边止不住发抖，倒不是害怕，只是那些狰狞的面孔让他喘不过来气，他忍住呕吐的感觉咬牙走完全程。他听萧珹谈起过，西路大军中很多人都是西北诸郡的百姓，他们参军为的是保护家园，有些人不幸死在这里，有些人活了下来，不管怎样，这些人都不会白白牺牲。
葬礼要等到萧珹亲自出面主持，好在冬天尸体不易腐坏，柳月命人搬来草席给他们盖上，也算是让他们体面一些。
除此之外城中的无辜百姓需要安置，他们都是十里八乡被赤沙人绑来的，现在天寒地冻，柳月发给他们一些粮食和衣物，等到来年春天，就可以让他们回乡了。
紧张而有序的工作一直持续着，前去追击赤沙人的玄甲军也传回好消息，曹希带人一路追杀，已经将赤沙人赶到阳泉郡境内了。不过炎丘郡还有柴涿十万大军，此次武关城破，柴涿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休息没有几日，萧珹再次集结兵力开赴阳泉郡，轻骑兵先行，其他将士跟上，准备在今冬结束这场战争。与此同时，寒城的赵光终于动了，他主动出击，派出两万人攻打柴涿的营地。寒城将士这两年龟缩在城中，早已受够了窝囊气，知道赤沙人丢了武关，当下士气大增，势如破竹，一夜收复三县之地。柴涿连连后退，最后和穆柯汇合与阳泉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