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顶点小说】 dingdian666.com，更新快，无弹窗！
昭阳殿里的内侍宫娥大气都不敢出，回想起刚刚皇后回宫时的脸色都心有余悸。皇后向来和颜悦色，即使发怒也发得不动声色，在外人面前更是一贯保持着仪态，但是这回，皇后的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了。
晋阳王的长子进宫不到半日，回去便吓出病来，这件事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命人将皇后召到温室殿，摒退宫人和皇后说话，皇后出来的时候除了发髻歪了一点，看不出其他异样来。
一切改变发生在回了昭阳殿之后，皇后摒退宫人纵声大笑起来，扑在绣榻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脸上的胭脂水粉糊成一片，成了一个鬼脸，头上的钗环都散了，披头散发的癫狂模样，哪里还有一点往日的仪态。
芳嬷嬷和董秀吓坏了，冲进去看了皇后这幅样子，忙叫人去请太医来，皇后厉声制止，凶狠的样子让两人都心有余悸。芳嬷嬷是她奶娘，见她这样子心中不忍，哭着扑上去抱住她的腿道：“娘娘，你不要笑了，奴婢知道你的苦楚，要撒气打骂奴婢就是了，不要憋在心里，更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皇后笑着回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难过，我痛快得不得了，哈哈哈……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像今日这般痛快过，哈哈哈……六郎啊六郎，你我总算都说了实话了……哈哈哈……哈哈哈……”
皇后笑不可支，一把推开芳嬷嬷，仿佛今天遇上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笑了一会估计是笑累了，皇后扶着柱子微微喘息，复又坐到绣榻上，见芳嬷嬷和董秀在，又赶他们出去。
芳嬷嬷不肯出去，皇后冷笑道：“怕什么，我没疯，还死不了！”
董秀拉了拉芳嬷嬷，芳嬷嬷无奈，两人退到外面候着。
今日一早皇帝召皇后去温室殿，直言了当的问道：“皇后，你要接珹儿的孩子入宫？”
皇后没有否认，一脸担忧的说道：“珹儿一个男人哪懂带孩子，这孩子又没了母亲，我想着把他接进宫来教养几天。陛下你可没见到那孩子，又胆小又怕生，都三岁了连话都说不利索，实在可怜。太子的两个孩子也在我身边养着，他进宫来住，兄弟姐妹在一块也有个玩伴。”
“听说那孩子病了，我看还是算了吧。”
“就是因为病了，我才急着将他接过来，想必珹儿府上也没有拿主意的，底下的人不用心，宫里样样不缺，奶母我都挑好了。”
皇后的这番说词若是早两天，皇帝也就同意了。毕竟皇后是嫡母，接孙子进宫住两天是常理，连他也不好说些什么。但是现在他就不这么想了，那孩子头一次入宫便吓出病来，明显是不大喜欢宫里，皇后却还执意将孩子接进来，这个用意就值得让人深思了。
“够了，皇后，我本以为你做事知道分寸，那孩子都被吓病了，你还想怎样？”
“什么，不就是头痛发热吗，怎么成了吓病了，我还派太医去看过了，都说没大事。”皇后有些吃惊，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知道这是有人拿这事做文章，心中一气，语气就冷厉起来。“陛下怎可如此冤枉臣妾？”
“冤枉，皇后还想瞒着我不成，那孩子是一路哭回去的，珹儿也不愿意将孩子送进宫来，你这样逼迫珹儿，到底是何居心？”
“我一个做嫡母的，接孙儿来住几天，怎么成逼迫了？小孩子哭鼻子怎么就成了吓出病来了？再说了，我这样做不光是为了那孩子，也是为了珹儿好，珹儿今年二十有四，早就该娶妻了，我把孩子接过来也好让他安心选个正妃。陛下日夜忙着朝政，这些家事我若不关心关心，还有谁能出面料理。我处处为了陛下，为了珹儿着想，怎么倒成了恶人了，陛下此话实在让人心寒！”皇后杏眼含泪，质问起皇帝来。
“皇后，你……”皇帝一下子被她堵住，心中越发生气，缓了口气才开口道：“罢了，那孩子胆小怕生，何必为难他。还有珹儿的婚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他挑了些什么人！皇后，你管好内宫就是了！”
“陛下！”皇后一惊，瞪着眼睛望着皇帝，“陛下这是觉得我这个皇后不称职么？”
“皇后，你知道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若是平常我也不想过问，只是这次你过分了！珹儿刚立了大功，你就这么等不及吗？”
皇帝盛怒，依旧不忘压低声音，他已经无法行动自如了，只能坐在榻上前倾身子，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皇后死死地捏住帕子，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她的唇角抽动一下，下一刻突然笑了起来，上前一步弯下腰来凑到皇帝耳边说道：“臣妾自然记得，忘记的是陛下你！我是答应过善待他们母子，前提是陛下别忘了我们母子！陛下难道忘了，这皇位是怎么来的！”
“你……”
“六郎，我自从跟了你，便将身家性命都交付给你了。你有雄心大志，我便助你登上帝位，你要四海臣服，我便助你一统天下，你要家国和顺，我便容你娶那贱人。这么多年以来，你是对我相敬如宾，这样便也罢了，我忍着就是。可是你明着封赏暗着打压防贼似得防着王家，是为了什么，我们这么多年的付出，难道在你眼中就只是一根刺吗？”
“你……”皇帝气结，“都是你自己疑心疑鬼，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皇后冷笑一声，“我疑神疑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我是你的皇后没错，但是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王家倒了，这天下哪还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地！”
皇帝的脸色变得十分冰冷，他突然明白了皇后的用意。“皇后，你这是想要逼反珹儿么？”
“哈哈哈……”皇后大笑起来，“我逼他，是他要逼死我们母子，不不不，都是陛下你逼的。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如果不是我们母子背后还有一个王家，只怕早就尸骨无存了吧！看看你自己怎么对你的好儿子的，又是怎么对太子的！我忍了这么多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母子！”
“闭嘴，我对他们几个，向来一视同仁，但你看看太子做的好事，哪一件值得称赞！他这个样子，有什么脸面让我把天下交给他！”
“太子变成今天的样子也是因为你。陛下，你我这么多年的夫妻，你在打算什么，我清楚得很。即使太子不中用还有璨儿，陛下别忘了当初的誓言，萧珹他休想！”
萧气得扬起手来，但这巴掌到底没有打下去，他厉声呵斥道：“皇后，你疯了！”
“陛下，我没有疯，我清醒得很，这些话闷在我心中很多年了，今日说出来实在畅快！”
屋子里回荡着皇后尖利的声音，皇后瞪大眼睛看着他，剧烈喘息着，身体微微发抖，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良久，皇帝说道：“原来这就是你的真心话，皇后，这么多年你竟然这样恨我。”
皇后笑了一下，神色放松了一些，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道：“六郎，我怎么会恨你，你我是夫妻，夫妻一体，自当同甘共苦，当年那么艰难的日子我们都挨过来了，只要以后你不为难我们母子，我保证都听你的。”
“皇后，你太贪心了！”萧抽开手，盯着皇后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已经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当年我娶你的承诺早已办到，你还想要什么？”
皇后一呆，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从头劈下，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当初的誓言犹在耳边，皇帝确实没有食言。皇后露出不甘的神色，但她很快她便又露出一丝笑意来，她退后一步，缓缓道：“陛下，我想要的从来都会自己去拿，不是别人给的。”
帝后无声对视，夫妻两人像是现出原形的妖兽，所有的不堪都无所遁形。
“哼……”萧轻笑几声，似乎带着几分赞赏，又像是带了几分轻蔑。到了这个份上，其余的话似乎没有必要再说了，他望着皇后的脸，叹息似得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拭目以待吧。”
两人再无言语，皇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温室殿。
回到昭阳殿，皇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她笑得很畅快，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这样笑过，仿佛将积攒的怨愤一起抒发出来，简直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外面春光正好，百花正艳，阳光透过窗户撒到地上，形成黑白分明的界限。皇后慢慢走过去，她记起年少时候，也是一个这样明媚的春日，萧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你帮我，到底想要什么？”
她的回答是：“我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时隔三十多年，萧果然没有食言，她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皇后大笑几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她早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么，可是为什么她一直没发现呢，难怪皇帝要说她贪心了。
皇后如同困兽一样在屋子里徘徊，一转头，铜镜中映出了她的样子。
铜镜中的那个女人长着一张惨白的脸，鲜红的嘴唇，凌乱的头发，还有怨毒的眼神，看上去像是鬼魅。
那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皇后惊慌失措，尖叫一声坐到地上。她是一国之母，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怎么可能是这样的面目。她颤抖着抚摸自己的脸，摸下一片胭脂，鲜红的胭脂像血一样粘在手掌上，而且越擦越多，像是永远也擦不干净。
皇后崩溃大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眼泪就是止不住。明明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明明她已经赢了，为何还要这样悲伤，这样不甘。
上天一直待她不薄，她生在世家大族，从小锦衣玉食，聪慧美貌样样都不缺，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哪怕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后位她也唾手可得。她嫁给了她自己选的那个人，她儿女双全，她身体康健，这世间什么样的荣华富贵她都享受过，说是齐人之福也不为过。
只有一点小小的遗憾，皇帝心中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但这点她并不是很在意，毕竟男人哪有长情的，就连他的父亲兄弟，不也是妾室一堆吗，何况那个人是帝王，哪怕一时将人宠爱到天上去，到头来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这个道理她决定嫁给萧之前就知道了。
情爱一事不过是一场梦，看看蓝夫人的下场，她简直庆幸自己足够冷静，所以她只要得到帝王的尊敬就足够了。可这一点她也得到了。萧昂从不打骂她，从不在人前伤她的颜面，哪怕是怒急也会听她一句劝，外人看来帝后琴瑟和鸣，情意深厚，她曾经也这样以为。就是这样人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她却偏偏越来越觉得焦虑不安。
耳边又响起了皇帝的质问，“你还想要什么？”
是的，她到底想要什么，年少时她想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那么现在呢，当她得到这个位置之后她还想要什么？
皇后质问自己，她这般不甘心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惜无人解答。
良久皇后又看见了镜子里的脸，那张她不认识的脸，皇后突然捂着脸尖叫道：“假的，都是假的……”
眼前鬼魅一般的脸怎么会是她的脸，这一切都是假的。父母疼爱也好，皇帝的尊敬也好，都是假的，哪怕是这尊贵的后位，也一样是假的。
皇后幡然醒悟，她有今天，不过是因为她是王家的嫡女，不过是因为她是皇后罢了，一切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芳嬷嬷冲进去，一把把她抱住，哭道：“娘娘……”
两个女人抱头痛哭，皇后呆坐在地上，活了半辈子，此时她才明白自己什么也不是，原来她想要的从都没有得到过。皇后慢慢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女人已经生出白发来了，眼角的皱纹遮都遮不住，她轻轻抚摸镜子里的自己的脸，喃喃道：“太迟了，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早在很多年前她就选错了，而现在她只能按既定的道路走下去，再也不能回头。
※※※※※※※※※※※※※※※※※※※※
皇后也是个狠人哦:-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