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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苍翠重叠，宛若海上并起的层层波涛，乍看平静却又暗藏汹涌。
云巅之上，雾隐朦胧，那片缥缈云烟中似乎有人影绰绰看不真切。我眨了眨眼，感觉雾气又浓郁了许多，挥手间，云腾雾转，连手掌也变得模糊起来。
转向身后，亦是白茫茫一片。天地合并，空荡荡不见半点人影。
我心中略慌：“殿下？”
忽然一只手从雾霭中探出，轻轻压住我的肩头。离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燕山的雾障，用来封住上山的路，别乱动。鬼影，解障。”
我松了口气，忽尔耳畔风声骤起，眨眼间，雾气渐渐褪去，不过十息，便已能看见头顶悬日。而离越就立在我身侧不到一尺的地方。
一席黑衣悄然降落在我们身后。黑衣人抱拳半跪，微行礼道：“雾障马上恢复，请殿下尽快上山。”
离越轻笑：“委屈你一下。”
话音未落，我眼前一黑，被蒙上了一层黑布。接着一阵薄荷清香侵袭而上，离越引着我，慢慢朝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呼吸可闻。
“摘。”
我扯了扯眼纱，一丝微光渐入视野，接着无尽的霞光接踵而至，像漫天光芒骤然爆发。恍然间，已身临仙境。
云霓明灭，烟涛微茫。入眼处，云巅拔地而起，连天向天横，千岳势拔掩天际。山脚处，深林云青青兮欲雨，浩荡不见底。远处明湖若镜印月，山涧中潺潺渌水荡漾生烟，不停有清猿啼鸣，迷花倚石漫山遍野。
雾气缭绕如霓，隐隐间，仿佛有仙人着霞衣，以风为马，驾着鸾车从云巅纷然而下。
仔细看去，便见青云梯盘旋而上，有吊钩挂住升箱上下，半壁倒影雾霭霞光，别有洞天处，甚至有石床篷内訇然中开。
我吸了口气，才发现树杈上四处结着彩旗冉冉，林间似乎有人影闪过，燕山之巅，竟然真的有人居住。
离越抬指道：“去壁崖。”
跟随一旁的鬼影点头，又侧身朝向我，低声道：“燕山崎岖难行，若迷了路，必为万千沟壑所困，请何大人务必跟上。”
我忙拱手：“劳烦大人提醒。”
燕山鬼斧神工，山水万物看似精巧实则浑然天成，一路坑坑洼洼，时而有断壁中开拔地而起，危峰兀立。才走了不过余百步，汗水便已湿透了三重襟衣，可眼前劈峭却依然屹立于云天之上，宛若不曾因贵客到来而卑屈一分。
鬼影对去往壁崖的路驾轻就熟，连片刻也不肯歇息。望着眼前重重石嶂，胸口渐渐泛起一丝烦闷，我微微喘了喘，脸色也熏上几分绯红。可察离越神色平定，也不便开口，只能忍着不适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直至日影西斜，天际霞光璀璨。林中野兽嘶鸣声渐起，头顶日月转至，如幕般夜空开始悬起碎星点点。
此刻万籁皆欢，漆黑如墨的密林间开始略过一双双时而警惕，时而凶戾的眼睛。那是生活在燕山的野禽，暮时结群而出。白日里，只觉燕山美若仙境，步入辰夜，才浮出这万般凶险。
鬼影忽然驻足，朝深不可测的山谷吹出一声竹哨。十息后，有哨似回音般悠悠传回。
“到了。”
我忙抬头，发现眼前星夜早已消失，半壁悬崖连亘不绝，像屏障般将天空严严围住。只留月色零星，照亮了离越微闪的眼眸。
我忍不住讶异：“殿下，这就是壁崖？”
话音未落，壁崖边沿忽然涌上点点火光，无数人簇拥着火把将天际也照的通红。一架巨型千机云梯悬空降下，悬挂的鲸油灯熊熊燃烧，周身囹圄一瞬清晰。
像石壁般的屏障将燕山山脉紧紧相连，又腾越余百米直入云天，似悬崖般径直阻断过往山途。上可俯首监察，下可外合里应。
如壁如崖，是为壁崖。
有壁崖在，燕山百里，将一览无余。
袖口一紧，离越已引我步入云梯：“走，带你去见一故人。”
我稍加思索：“可是唐四爷？”
他身子稍僵：“虽只宽别三月，可今非昔比，不知你还能不能认出他。”
云梯直冲壁崖顶部，豁然间，天际星辰一瞬挤出，漫天的繁星点点像在咫尺之间，伸手可摘。壁崖顶部长满草毯，月色下微风徐过吹起层层涟漪。不远处有篝火闪烁，营帐群立，隐隐传来一阵阵呐喊声。
举着火把的锐士们从四方涌来，汇聚成一片火海，灼灼火光照亮他们略带青稚的脸庞，眼神却又如炬般肃穆又坚定。
一言不发，却如一发千钧，压在静谧的壁崖顶。
鬼影此刻褪去夜行衣，露出迷彩军衣和一张锐利至锋的脸。
抱拳，行礼：“燕山逐鹿苑六百八十四名锐士，恭迎殿下。”
一瞬间，仿佛心被狠狠揪住，我深吸一口气，望着身前垂首之人，连声色也抖上几分。
“四爷。”
身前人不为所动，依旧俯首，面色淡容。
我喉头哽咽，看着火光下他一半的侧脸，有细密的凸起和伤疤，如同树皮般的皮肤下经脉层层涌动。自坤云酒馆一别数月，离别如过眼云烟，宛若昨日，可眼前人却仿佛隔世般既熟悉又陌生。
一片无声寂静里，余一声叹息。
“勿拘礼。”
离越上前托住唐惊鸣，他这才缓缓抬头，阴影里那片漆黑的脸也慢慢显现出来，一只硕大的伤疤覆盖在眼角上，像火红的血般在我心中狠狠烙了一下。
今非昔比，今非昔比……
那个名震万川，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唐四爷，那个高唱“美人如云兮”的风流公子，那个大殿怒斥圣裁躬膝不卑的唐率卫，那个与我定下断刀誓言的唐惊鸣，在我记忆里忽然都模糊起来，慢慢，慢慢汇成眼前的他。却一点点堆的像山丘一般，所有的光芒都压在他的背上，那伤疤刻进我的眼里，连视野也渐渐模糊起来。
暗夜的风冷的刺骨，我看他在我眼前越来越虚幻，又像三月前那盏酒中的倒影一般，仿佛轻轻一摇晃，便永远都抓不住了。
我害怕地朝他伸出手：“惊鸣，惊鸣……”
跌进他怀抱的那刻，似乎又闻到了熟悉的酒香，一如既往，未曾变过，接着，潮水般的黑暗瞬间涌来。
……。
“何画山。”
火烛在营帐里闪烁，角落里他坐在案前，盯着油灯芯出神。
头痛欲裂，我揉了揉额前鬓发，便吃痛轻喘：“我怎么了，殿下呢？”
他从烛光里慢慢将目光移向我，不知是火光的缘故，竟让他眼神看上去有些冰冷。他忽然拾起一支狼毫，开始研墨：“应是上山时不当心碰了毒草，忽发晕厥，刚刚吐过一阵，现在已经无碍了。”
“殿下他，”他手中动作微顿，“去演武场了。”
说罢他拾笔舔墨，似欲下笔，可案面一片空荡，举笔良久，他始终低垂着头，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纠结。
我笑了笑，像旧日里那般：“四爷在这里可还习惯？”
嗒——一滴漆黑的墨汁在案上延伸，在鲜黄的案面格外醒目。
他忽然将狼毫拍在案上，质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句话？”
我瞬间僵住，脑海里闪过无数答案，却没有一个能让他这般恼怒：“惊鸣？”
他紧蹙眉头，声音里压抑着怒气与不解，连肩背也微微抖动起来，忽然，从身后掏出一方雪白的物件，让我心头一震——我放在胸前的无字折扇。
“是何画山。”
他缓缓打开扇子，上面的字迹一点点显露出来。洁白如玉的纸面上墨迹未干，唯独一“扇”字立在中央。
“还是何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