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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鸣滚滚，雨雾凶烈，狠狠地冲刷着周围景致。
婉月的心也如黯厚天色般一寸寸下沉，握剑的手不住颤抖，她仰头往天，深吸口气收起眼中水雾。
“我杀了他。”女子一字一顿，咬牙道。
“他死了，黎家就能昭雪么？小姐，不可瓦全玉碎，如今找到证据，替老爷平反才是要紧事。”
阿漓握紧她的手，目光坚笃：“上个月，我在巡检司查到一处暗室，似与城北渔民村有干系，过几日时机成熟，我再进去看看。”
婉月蹙眉：“太危险了，李怀玉未见得对你完全信任，若被发现，我如何救你。”
阿漓弯唇浅笑，声音柔和：“他初上任，正是郁垒官风时，必不会动我。阿漓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姐，如今除性命外万般皆可抛，若真有那时，我必会护好证据。唯有冤案昭雪，我与小姐才皆能平安。”
亭外雨淅淅沥沥，风声渐弱，昏沉的云层挪开一抹缝隙，黛紫霞光映入眼帘。
羊肠小巷里有脚步微响，几名女子匆忙翻过低矮竹从，溅起满地落珠。
阿漓轻叹：“她们回来了，你，快走吧。”
婉月提剑转身，忽然微顿，旋即回身紧紧抱起阿漓，苍白的唇瓣贴上她明媚的脸，吻如雨点般落下，带着万劫不复的缱绻与温柔。
轻盈步伐愈近，阿漓挣开她的怀抱，呼吸急促：“走。走。”
哗——
萍儿拂开被雨打西斜的芭蕉，却发现夫人孤身立在亭中，神色怅然。
她立刻上前，替女子系上披风：“夫人脸怎这般红，可是淋着了？呀，万一染上风寒可不好，夫人，我们快回去吧？”
女子痴滞着目光，半晌后，微微颔首。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佳人聚，为祀雨患特择龙王庙举办巡会，黄昏时分，刺史李怀玉携夫人共赴盛会。
庙会绵延百里，从淘水街一端横亘到城西，百姓往来接踵而至，一时之间，有些清冷的凉夜喧闹繁华起来。
宴席上，官署举觥交错。副位端坐的阿漓在饮下一盏清酒后，忽然捂嘴强忍吐意。
清脆的吐声在酒席上额外清晰，瞬间，众人一片沉寂，有眼色的便拱手恭贺起来：“呀，夫人莫不是有喜了。”
李怀玉面色微讶，便不动声色地扶住她，低声问道：“夫人怎么了？”
“许是吃坏了东西，呕——”阿漓一躬身，忙用帕子掩紧口鼻，朝李怀玉福身，“妾身先去更衣。”
说罢她侧身退席，朝寺中阴暗处踱步而去。
绕过几处高埂，阿漓舒出一口长气，唯有今夜侍女都守候在外，而此处离巡检司不过三里，半个时辰便能来回。她将手帕塞进袖中，偷偷从侧门潜入暗夜。
月色饱满，雪白的光芒落在巡检司石阶上，轻轻一踩，便散落成碎片。
阿漓踮脚略进室内，墨夜中沿墙摸索到一处凸起边缘，轻力按动，哗啦石墙赫然翻转，露出一间暗幽幽的密室。
她摘下头顶簪子，将其上伪装成碧玉的火石轻轻一捻，一点光亮悄然绽放。
踱步，入内。
月中天，夜凉如水。
婉月离席，李怀玉也无了应酬心思，便草草应下官署恭维，欲阖座散宴。送众人出舍时，一司库忽然上前，朝李怀玉攀身侧谈。
“刺史大人，您那位夫人，可就是黎洪之女婉月？”
未想此人张口便谈阿漓，李怀玉面色微沉，便扭头不睬他，刚欲入后庭时，忽然闻得那司库“咦”了一声。
“咦，难道是我记错了，那天不是她……”
李怀玉顿住步伐，心中起疑，婉月闺中出府都带帷帽，这小小司库怎有机会见过她真容，便多心问了一句。
“你见过本官夫人？”
司库面色迷惑，似在极力回忆什么，片刻后蹙眉道：“半年前微臣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夫人，因她失魂落魄地十分憔悴，微臣特意留心多看了一眼，不会有错。”
李怀玉心头微紧，连身子也转过来：“哪一日？”
“黎洪暴毙那日，”司库笃定道，“微臣一得到消息便立刻赶到巡检司，恰巧在侧后门那条胡同里，撞到夫人的。说来奇怪，明明门前还停着黎府马车，夫人为何不乘车與要走路……”
李怀玉脑中轰然巨响，忽然记起她手腕的烧疤，和这几月疏冷的眉眼，一时间头痛欲裂，歪了身子直倒向花坛。
司库忙扶住他：“大人这是怎么了？”
不料眼前男子额头青筋暴跳，平日那副温润斯文的模样一扫而光，他粗暴甩开司库，怒吼：“滚！”
待司库狼狈蹿离，李怀玉喝来狗爷，面色阴亵道：“她人呢？”
似是从未见过男子这般狂怒，狗爷敛声摇头：“不在寺里。”
“哈哈哈哈哈，”李怀玉仰天狂笑，抽出短刃便朝隐匿在月色中的巡检司疾步走去，狠戾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黎婉月，你最好，别在那里。”
密室内，火光微闪。
阿漓蹲在卷册前，对着白纸黑字心中骇然。她本只想收集齐李怀玉私改闸工、贪贿赈粮的证据，却不料那都只是这些年他谋财害命的冰山一角。
惊人惊惧的，竟是手中这些见不得光的账册。望着那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阿漓一阵毛骨悚然。
恍惚间，窗外映起烛光点点，哗啦一声门被推开，有人逆光而立，卷入丝丝凉意。
阿漓忙捂紧嘴，轻挪步子藏到书架后。
来人沉步缓踱，借着微弱月光，阿漓倒吸一口凉气，脑中刹那忆起那日黎洪死时，李怀玉也是这般推开门，面目阴亵。
她身子微抖，一股惶恐从心底升起。忽然，李怀玉眼神微凝，便盯住书架，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瘆人至极的笑来：“那日，你也是这般，躲在后面偷偷看着我杀死了黎洪吧？”
阿漓呼吸一滞，便已被重重掌掴在地。夜幕里，惨白月光洒在男子身上，他像罗刹般狠狠扣住女子手腕，稍用力便露出那块已愈的淡粉色烧疤。
李怀玉轻笑：“这块疤，是你探手从火盆取物时烧伤的，婉月，那张旧布局图，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阿漓面露惊恐，猛摇头：“夫君，你在说什么？”
“夫君，哈哈哈哈，”男子笑的癫狂，“你何时当过我是你夫君？你欺我瞒我，嫁给我就是为了替你父亲找证据平冤，事到如今，还在这里演戏？”
阿漓挣扎的身子瞬间平静下来，她面色渐冷，神情蓦然道：“你都知道了。”
李怀玉捏住她的肩，一字一顿：“那张图，在哪里？”
“在州府。”
啪——阿漓头发散乱，右脸被蛮力掴得生疼。她轻嘶一声，嘲讽道：“原来你欢喜我两年，抵不过似锦前程重要，李怀玉，你比我更会演戏。明明不是有情人，却要装作用情至深。明明心狠手辣，却藏得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你为了官程，不惜冒着水淹全城的风险私自开凿闸门，又与低洼村庄互贿滥用私权开闸放水，同那些百姓一起诓骗朝廷赈粮。你所谓的民心，难道就是用这种低劣的手段得来的？”
阿漓字字珠玑，不屑之色愈浓。
“为了钱财，在朝廷剿匪牛头山时，那些匪盗无处逃窜便向你行贿，你竟在城中留下他们，凭赈法拿了临时路引充当黑户，建了渔民村。在你庇护下，他们在港边做尽黑店勾当，断送性命的外地商贾不下百人。你谋财害命，如何还能装地道貌岸然？！”
闻言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突然攥紧阿漓的下颔，粗声骂道：“你给我闭嘴。”
阿漓耻笑一声，依旧说下去。
“你赁官掼户，华山的窖茶渣滓被你用来洗钱，你拿着那些卖黑户的肮脏金元去暗中赁官，收买人心，换自己步步高升！亏父亲还念你功德无量，懂得如何将屯茶售出，城中各路官署都对你赞誉有加。呵，如今来看，不过都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
皎洁月色映在阿漓脸上，那双灵动的眸子此刻死如潭水，她缓缓吐出一句话，让男子心头剧颤。
“李怀玉，你真让人恶心。”
恶心……
李怀玉扣住肩颈的手愈紧几分，瞬间便勒得阿漓呼吸急促，再抬首，他眼中已染上阴戾之色。
“既然你觉得我恶心，那今夜，我便对你做那恶心之事。”
言罢他狠狠撕开身下女子衣裳，肌肤花白若雪般柔嫩娇滑，腹下瞬间升起一层灼热，他沉醉般埋头闻吸，却见女子目色清冷，一枝长簪已刺向脖颈。
“若已有身孕的刺史夫人身亡巡检司，你这官位，要是不要？”
梅花雕银的尖篦扎出一点血珠，在雪肤上如盛开的暗夜玫瑰。
李怀玉僵住动作，刚欲夺手，阿漓眸间一横，愈重力几分。
他喘着怒意，抬指微抖：“原来你早有防备，好，甚好。我李怀玉聪明一世，竟会被你一女子暗算。”
他拂袖起身，眼中已无半点温情。
“你这么想替你父亲平反，那我就打断你的腿，将你一辈子锁在府邸里，有证据又如何，你，什么也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