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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多事之秋。”我将哨信卷回鸽筒，抛入涛涛江水中，一阵波浪翻涌过来，鸽筒瞬间淹没消失。
李常德盯着风起浪涌的江面，眼角微微下垂，余光似乎瞥到我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有些讶异道：“太子性命垂优，你怎么还一副淡淡的模样，一点也不担心。”
“嘁，八宫太医都在东宫侍奉，要论担心，可轮不到你我。”
我心中腹诽。我又不怕没了太子这座靠山，还无枝可栖不成。我正想着，两人的马一路直冲东宫而去。可愈靠近东宫，我便越觉得没这么简单。
日迟西暮。
朱雀长街十里戒严，东宫方圆百里宵禁。今夜的烟都不见灯火万家，连天上西升的初月，也在星夜里被乌云遮了光芒。
世间一片静默，唯东宫千廷灯火惨淡，不见欣欢。
我与李常德打马入殿，随常侍的公公一路直入千层宫阙，以往热闹非凡的六部如今门可罗雀，稀寥一片。
我碍于身份不能随他们入詹事府，李常德叮嘱道：“我进去申递案子，你暂且等候片刻。”可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也没见里头出半点动静。我等的心烦，便随小黄门去了崇文馆歇脚。
崇文馆本先帝理四书五经，科举推送场所，职正经籍图书，教授诸生。可后翰林院建立后便渐没落，到太子从鹿岳书院学归，才重修馆楼，缮其居所，为天下文儒有识之士开放。所有东宫门客与西席，都在崇文馆安歇。
一般东宫西席都是同我一样在六部有流职在身，平日崇文馆甚少有人，只有每到月末太子开办辩赛时门客才会陆续到来。因此即便东宫门客逾百人，也都是点头之交，并不熟识。
可我刚踏进崇文馆的门，便瞧见满院的书籍拓本，白花花的纸页四乱纷飞，连一些珍藏古籍也被胡乱放在回潮的桌椅上，却无人来收。
平日里这些老古董可宝贝的很，连碰都不让碰。今天怎么到处扔。
小黄门瞧见我疑惑的模样，忙指着人影幢幢的屏风道：“太医命崇文馆所有门客查访古籍，寻找毒物之名。郎君们昨日翻阅彻夜，书籍难免散乱。何公子路过还请小心些，莫要踩到文卷上，不然奴才好一阵收拾。”
谢过小黄门，我朝屏风靠近几步。里头喧闹辩吵声不断，忽然闻得一人大声骂。
“我早就说此物便是白萼，你瞧瞧这本《百草集》中先人工笔，叶脉走线哪一处不像此毒物！你非要说不像，难道古籍所记还能有错不成？！”
“你自己看，白纸黑字写的清清白白，白萼状似头簪，幽香四溢。你告诉我，哪里像了？！”另一人气焰更胜，尖锐的声音带着半分骄纵，一下就盖住众人的辩解，让空气也紧张几分。
我扣了扣耳朵刚转过屏风，便又闻得一声冷笑：“可兄台说的龙舌掌，未免也太离谱了！”接着眼前一黑，一支狼毫凭空飞来泼了我满袖墨汁。
惊诧下，满庭百人齐刷刷看向僵硬在原地的我。方才掷笔的男子惊愕一声，呼道：“呀！”便连手中画卷都顾不上，忙朝我作揖道：“一时性急，冲撞了兄台。”
我正悻悻摆手，刚欲离开。台下一紫衣少年似乎认出了我，忽然惊叫道：“咦~这不是烟火盛典弃官第一人的何画山何公子，听闻前些日子被殿下派到云舍人身边，去了俪城办差。怎么还没到返程就先回来了？！”
如石投湖，一语激起千层浪。
“诶，好像还真的是！他怎么就回来了……”
“对啊，真奇怪。殿下应该没有发诏令让他提前回程罢？……”
我立刻开始头疼了。烟火盛会自举办以来，既敢叫板皇帝不肯入朝为官的平民，又能得到太子的说情并成功抽身而退的，我还是头一个。
本来不宜被用作谈资的一件事，不知被哪个瓜娃子编成故事流传民间。将我吹成拥有八斗才华、神秘莫测的翩翩公子也就算了，还弄出个“弃官第一人”的称号，日夜打听我在六部的流职。一有风吹草动就开始八卦，唯恐漏了我半个行程。
人群一片叽喳，开始有人扯脖子附和道：“莫不是因殿下受伤才提前回了烟都，那云舍人呢，为何不见？”
渐渐有不满的声音：“殿下被伤才一天前的事，哪来的时间发信回程。他虽说是个流职，没在籍正式，可也不能如同玩乐，想回便回想走边走罢！”
“何公子行性狂疏，不拘一格。可人家有太子青眼，你酸什么……”
“那你又酸什么……”
打趣的那人用手指我，不停在和身后人说什么，忽然人群一阵哄笑，看向我的目光不善。
我敛好袖子，依旧带着那抹淡笑，本不想和他们争执无意义的事，便打算去詹事台瞧瞧李常德申报的怎样。
刚转身，身后便有人低声啐道：“若不是云舍人看上了他这张小白脸……”
轰——如五雷轰顶，我僵住转了一半的身子。缓缓回头，朝人群冷冷道：“诸位对我有何怨言尽管直言，君子坦荡荡，何必在背后讽人弊谣！我与李常侍奉命彻夜回城处理事务，尔等却因一点小浪风头便猜忌怀疑我。可到底是我骄纵放肆，还是诸位玩忽职守。此刻云舍人在俪城为殿下鞠躬尽瘁，诸位呢？！诸位在东宫，在殿下重伤时，却因为一张工笔争论，因为谁能辩的输赢动手！试问诸位查阅古籍千百卷，可真的用心？！”
我话音一转，甩下最后一句话：“若心无旁骛，便不会整整一天一夜，未有所获。”
若腊月寒风，刺的人心眼一缩。
我生气的时候，说出的话就像针尖，无论对上怎样的麦芒，都会将它里里外外批的体无完肤。众人一顿静默，有人脸色青紫，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张拳欲扬，有人似有所言。有人面色微讶。想不到我会说出这般失礼的话。
对嘴碎的人，用不着讲礼貌。
我冷笑一声，转身踏出门外。忽然，一抹紫影拦住了我。我微抬额，面前比我高出半个头的紫衣少年嘴角噙着一抹幽幽笑意，白皙的脸上一抹嘲讽之色一晃而过。
他挑了挑眉，但还是摆出毕恭毕敬的模样朝我拱手道：“先生不愧惊世绝才，方才一番话令小生叹服。先生所言，若彻夜查阅，则定能知晓毒物之名。可在座却无人能做到——”
“小生斗胆，”他说罢，猛退三步，作揖的袖子翻得哗啦响，朝我大鞠一躬：“想请先生亲试，让我等学习学习，如何在一天之内心无旁骛地查出此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