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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烟都城烟花漫天。
百姓团圆，街道一片空寂。没有人注意，夜幕下，一匹快马匆匆蹿进城门，驮着的人影背上插着一支血淋淋的箭羽，朝大明宫急驰而去。
那里，歌舞升平，琼香美酒推杯换盏。纸醉金迷下，殊不知，危险悄然来临。
正月初一，我从睡梦中被惊醒。东宫急召，所有领职官员即刻回宫。
昨夜我同落星几个剪了一晚上窗花，半夜岁过才睡。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便故意拔高声调，打趣传话的公公:“出什么事了，是唐婕妤打了淑美人，还是四爷家的兔崽又跑了啊？”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大人还有心思开玩笑。”
公公急的直跺脚:“出大事了。”
我赶到东宫时，三台六部所有人候在詹事殿下，乌泱泱站了一片。李常德捧着木笏塞给我，闷了满头大汗。我扫了一眼人群，唐惊鸣不在。
昨夜子时，天竺举兵八万，攻下了支汶关。
驻军两万余人的支汶边境本不该败得像一朵气泡，一吹就破。恰逢年节，边境上所有的士兵都在庆祝新春，天竺趁守军松懈偷袭，一直打到了支汶城。
城内信使匆忙逃出，被天竺的骑兵射伤。连夜奔袭三百余里，抵达明宫时，尸体已经凉透了。
贴在胸口的战报血迹斑斑，呈到殿前时，皇帝还在同妃子寻欢作乐，将通报听成了玩笑。半晌才缓过神来，匆忙撤去奢侈的宴席，召见云亲王入宫。
天亮了，时隔三个时辰后，前线战报传来。
天竺连破三座城池，已经攻到北川了。
“北川是北方山脉屏障的入口，地险难攻，专门用来防御外敌。想不到天竺这次来势凶猛，居然这么快就打到了北川，若北川城破，再进便是驻兵极少的中原腹地，恐怕想拦也拦不住了。”
我知道北川在哪里，离平宁也就半日的脚程。平宁虽是座小城，平宁河却是直通支汶的唯一水路，速度比陆路快了两倍不止。
若破了北川，下一个便是平宁。
先破地势捏七寸，再断水路绝粮草。天竺这次是有备而来，并非突然起意。
原来从一开始，从那个“不小心”越界侦查的斥候开始，这盘棋，已经开始走了。圣天山不过是个为了掩护打出来的幌子，为了遮住它背后筹谋许久的牙爪。
或许天竺的士兵不止八万，可能是十万，也可能是三十万。
可对于天竺来说，若要让一个已二十余年未曾爆发过战事的国家恐慌，区区八万，足够了。
殿中立刻有人振臂高问:“天竺为何要这样做？大华庇护它，与它贸易通商，开化教导，它不知恩图报却反咬一口？！”
我嗤之以鼻:“再幼小的貔貅，也长着獠牙。一个国家岂能一直匍匐在他人脚下。你只知大华所做其好，不曾想过天竺每年向大华进奉的贡品都是民间摇税所得，天竺国库亏空，百姓早苦不堪言。它区区弹丸小国，若不是活不下去了，为何要蚍蜉撼树？！”
那名官干被我讥讽得哑口无言，群臣沉默片刻，一道掌声忽然从我身后响起。回头看，云予披着毛貂拍手。
他眼下黑眼圈很重，似是也一夜未眠。群臣忙伏身行礼。
方才来了第三封战报。
北川借地势顽抗，死守关口，天竺苦攻四个时辰也未曾拿下。
皇帝龙体抱恙，太子留在明宫代理朝政，前朝上下从今早开始便乱成一锅粥。三朝元老都不服离越资历尚浅，各持己见相争不下，最后还是云亲王出面压下了所有的异议。
先从唐家堡派遣先行军，再让世子钧之点下十万大军，随后跟上。邻州各郡也正在往北川调兵，约摸两日便能抵达。
云予告诉我，皇帝不服，有意御驾亲征。
我白眼翻到天上，果然身体有恙都是逃避的借口。皇帝二十几年没见过猪跑，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就想风光给天下人看，哪怕只是拿天竺这种末流小国开刀。
“云亲王怎么说？”
云予心领神会，摇头:“皇帝没有兵权，空口泛谈而已。”
我松了口气:“你看见惊鸣了吗，他好像没来东宫？”
云予眼神闪烁几分，没有回答我。我心头疙瘩一阵，忙问:“他怎么了？”
“他随唐家军出征了。”
我脑中轰一声，许久才回过神来:“他疯了？！他连塞北都不曾去过，怎么能上前线！唐将军知道吗？”
“知道。”
我一阵战栗，心中逐渐涌上担忧，他虽出生在将军世家，却是香珠软玉里长大的公子爷。唐夫人向来将他视作心头肉，怎么会舍得让他上前线。
“不行，”我立刻起身，“得让他回来。”
云予拦住我:“你做什么？”
“我去找他，行军还未走远，应该能追得回来。”
“阿扇，你听我说。”
我甩开他，拼命摇头:“你不知道他有多鲁莽，多容易冲动。你我都明白，战争有多残酷无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何画扇！”
他忽然大喝一声，将我狠狠压在锦绣的屏风上:“他对你就这般重要？”
我被撞得懵了神，脑中嗡嗡直响。他像只发狂的野兽，怒气汹汹地压在我眼前。
“你也疯了吗？”我拼命想推开他，双手却被他紧紧锢在身后，“云予，你放开我。”
“放开你，放你去找他是不是。对，我不明白他，你最了解他了！为了他，你明知危险还要去找他，你只知道你担心他，你知不知道我担心你？！”
“你担心我，那就该劝他留下，不是放他去死！”
“烟都关不住他，你以为凭你一句话，就能让他断了翅膀，甘愿飞回笼子里？”
“他走是他的事，我追是我情愿，云予，你真是冷血无情。”话刚出口，我便开始后悔，不该冲动说出这样的话。
他惨笑一声:“冷血无情，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
“不，云予，我……”
忽然我胸口涌上一股闷气，猛的咳了出来。
腥红的血花瞬间绽放在雪白的貂绒上，宛如冬日里最盛的梅夭。
我眼前一暗，周围天旋地转。
“阿扇，阿扇！”
他嘶喊我，我拼命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了。
只有那朵花，静静地开在他的胸口，像极了两年前我见过的那场火，将我一寸又一寸烧成灰烬。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昏过去了，云予陪了我整整两天两夜，任谁人劝他也不为所动，熬得眼睛通红。我从没见过他这般温柔的模样，他低头吻我的手指，有温热的液体淌在我的指尖。
“我已经派人去追惊鸣了，”他将头抵住我，“你说的对，他走不走是他的决定，留不留是我们的选择。”
我放下心来，低声问他:“你为什么生气？”
“我不生气，”他把脸埋在我怀里，轻轻哼道，“我吃醋。”
我推开他的头，咬紧了唇:“你别跟我开玩笑。”
他脸色憔悴无神，几天没打理过的胡茬显得潦倒几分，头发也乱糟糟的，却只有那双凝望我的眼眸中透出点点星光，柔软又深沉。
他一字一顿，看着我十分坚定地摇头:“我没开玩笑。阿扇，我们在一起吧。”
我呼吸一滞，从来想不到他会说这句话，少年时期的记忆又铺天盖地地袭来，我永远都忘不了十五岁那年，他站在昏黄的街灯下，对我曾说过的那句话:“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鼻尖却酸涩的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滴滴答答落在他的掌心。
他轻轻替我拭去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吻我的眼角:“和我在一起，好么？”
我颤抖着，推开他:“你别骗我了。”
从十五岁那年，我就不会再被你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