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顶点小说】 dingdian666.com，更新快，无弹窗！
秋桑却抽噎愈胜，拼命摇头：“他撒谎了。”
我手一滞，略有些发颤：“你说什么？”
“他骗了你。先知之力失去就再也得不回，而只有上任神胎死亡，神祇才会在六十年里再度转世，不然当初月族人也不会追杀他良久。”秋桑的声音嘶哑悲戚，声声刺耳，“他此番回去，是赴死。”
我战巍着起身，心竟也随着那远去的轱辘声被碾得阵痛无比。夕阳西斜里，一双小手拉住了我，秋桑恳切摇头：“别去，追不回来的。”
“我知道。”我坚定地握紧他的手，在落日余晖里与远去的车舆背道而驰，“一心赴死之人，追不回来。可得生者，必要坚韧地活着。你想不想你师叔，我带你去见他。”
摸出袖中的一方文牒，它因置了良久，竹缘被磨得锃亮。我抚过那些无情冷酷的箴言，塞入心口位置，便毅然上马，朝城外燕山驾驰疾去。
壁崖霜深露重，连夜赶到，正值放风休憩之际。
我牵着秋桑从云梯下来，一身劲装的唐惊鸣先欢愉走近，瞥见身后小人不禁驻足，不待他细看，我掏出云予曾交与我代掌锐士军的九龙佩，冷喝道：“拿下他。”
四方锐士风驰电掣，眨眼便将一脸惊诧的唐惊鸣捆地结实扔到营帐中。
捻亮灯芯，我示意副官：“所有人，离营三里，天亮前不得靠近。”
锐士脸庞不起一丝波澜，抱拳应令，不至十息周测陷入沉寂，苍凉的夜里，只余孤山外野兽低声嘶鸣。我叹了口气，这次清场，就当是替他守护好那颗骄纵孤傲的心罢。
抚过那方刻着朝廷布示的文牒，我咬唇递与他：“唐家堡出了些事，你先稳住心神，好好看看这封檄文。”
他眼神迷离接过，指尖划过那片冰凉的竹骨，似冰固骤然僵住，翻来覆去看罢数次，仍不敢置信地望住我，眼中铺满侥幸与惊惧。
他喃喃问，连声色也颤抖几分：“这写的是什么？”
“唐氏通佞叛国，圣谕定罪，阖族成年男子，秋后十五抄斩。你……也在其中。”
“你在耍弄我吗？”唐惊鸣红着眼，借力方站起便又失衡瘫倒，他一遍遍撑着桌案，直到浑身颤抖冷汗淋漓，“我走时，还吃了娘做的雪花酥，小侄儿正要参军入伍，如何就满门覆罪……”
“这是真的。”我吸了口气，“你父亲唐萧，已经自裁狱中了。”
他苍白面容宛如被雷击中，那具厚实坚毅的身躯狠狠地颤了一下，迷离眼中闪起层薄泪，将整个眼眶晕染地血一般绯红。他紧紧揪住那方脆弱的文牒，一双结满粗茧的砺手因过于用力显得微微发白。
那是他的父亲，接过唐家堡三百年基业旌旗的神武大将军，顶天立地死死捍卫氏族安宁的唐萧。
“竟死了……”他失魂地呢喃，“这个懦夫，我不信他会做这种事。”
“朝廷、官民、圣谕都信，你不信……没人在乎。”我蹲下与他平视，温热掌心覆上那双寒冰如雪的手，“惊鸣，不论此中是否有幕后暗谋，如今大势已去，都已无力回天。你要好好活下去，带着唐氏的荣辱昭雪，这也是，唐将军最后的夙愿。”
他侧过脸，阴沉在浓浓夜色里，看不清神色：“家亡了，你让我苟活于此。何画扇，你还有心吗？”
“心……”
他漠然的语气如一柄利刃，狠狠扎在我痛处，疼得人连呼吸都艰难几分。我揪住他的衣领，从未这般愠恼过：“你以为我夹在其中，就全然置身事外吗？你以为我不知家破人亡是何滋味吗？你知不知道，离越因上谏驳斥被封宫禁足，你父亲唐萧亲自下跪求我救你，月灵机为报你恩情回了清河郡。你怨我，你怨我冷眼无心的时候，可知我亲眼看着他们赴死，又有多煎熬！”
“唐惊鸣，”我盯着他落魄的面容，一字一顿，“求你清醒些罢。”
他低敛的眉眼忽抬起，怔忡之意略过眼底，才轻嗡着干枯唇瓣，滑下行滚烫的眼泪，轻声问我：“他要回月族？”
我缓和几分神色，并未回答。
“他……”
“他已经走了。离去时，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我顿了顿，转身不忍看他，“他说，和你在千机阁的日子，才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所以，我想请你带着那份快乐，好好活着。”
唐惊鸣微抬首，空洞的眸子似失了焦距般，望向帐外寂廖的夜。
朦胧中，依稀看见那深潭般的漆黑里，有一席赤绯红衣执灯缓行，他忽伸手想抓住他，却如故往擦肩而过，销匿无迹。
他凝着空荡荡的掌心。
终于，忍声恸哭。
秋风萧瑟，我咬紧唇步出帐外，留秋桑予他作慰藉，却不曾回身多望一眼。我想，以他那般倔强的性子，强弩死撑的悲戚教外人看去，才是生不如死罢。
外人……我微摇头，露出抹讽然的笑，踏进重重月色里。
在朝权纵流当下，自己不知当过多少局外之人，从前是何府、孔族、朱家、黎氏，现在是唐家堡，以后，又会卷入什么暗流纷争，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顶着罪臣妄名，被万人唾弃辱没门楣。
这双看遍了悲欢离散的眼睛，是否还要一如既往，被作“冷眼无心”。
恍惚间，又忆起离越那句箴言。
大丈夫当断这无妄无法无德无公的朽世，而他，要还天下人清明江山。
我心微动，抬头望向万丈星夜，虽幽幽乌云蔽目，可那轮圆月依旧熠熠生辉。一如世间奸佞横行污浊漫仕，可尺寸之地里，总有一方清澈皎洁同周身黑寂搏争。
只需待脏秽沉尽，那点光芒，便如云不可蔽月，登于瞩目之巅。
到时，所有沉冤，都能得昭雪罢……
我拭去颊旁温湿，怀着心存的信念，坚定不移地朝星夜深处走去。路漫漫多险恶，唯不可阻吾抱怀赤忱，向终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