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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予来信。淮南盗匪骚乱已平，皇帝命他归都，今日启程约摸一月后才能回来。
他不在我身边，我看不见他，总觉得心里有一块空落落地。可他要回来了，我又有些不安。好在詹事府最近忙的后脑勺打脚后跟，我无心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整日沉在小山一般的文书里，忙得昏天黑地。
就在我的推测被离越听见后，就渐渐有滋补的珍草送到家里，手腕大的人参和白里透红的银耳，并着公公们贴心的问候。
公公们总是哑着嗓子说：“何氏，殿下如此器重你，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
直到几周后，公公不再送补品，带来一份函束。邀我，赴甘二太子十九寿宴。
太子寿诞是宫里喜庆的大事，离越在宫里侍奉皇后至入夜，待万家灯火浮起，才驱车前往捞月阁。东宫西席，百余人，今夜都聚在此。
我去晚了，殿前的位子都坐的满满当当，剩下三两个案席，都在长门外。离太子的座位差了好几个长廊。
我与东宫西席都不熟悉，没法套近乎凑到前面去。可我也不想去凑那个热闹，便捡了个角落，斟杯酒，就坐下了。
旁边锦衣的少年们举着酒杯祝贺，嘴里跑着恭维奉承的话，四处游荡。我掏了掏耳朵，便看见那日坑我月家小公子端着杯盏过来。
他白皙的脸上三分赤红，笑道：“上次不好意思，兄台多有得罪。”
我看他衣着比之前素了许多，腰间空空如也，连那块莹润的玉佩也不见了。
他举着杯子，和别人一样，眼里闪着光芒。
我微微一笑，伸手过去。白玉的杯沿碰到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咛。我一饮而尽，就当默许了他的道歉。
月小公子眉头一缓，轻轻松出一口气，便三步并两步，悻悻地走了。
我无奈摇头，屁股还没挨到柔软的坐垫。就闻得前庭人声鼎沸，似乎在对诗填词。不知是谁得了头彩，又博了众人的称赞。
我孤零零坐在长门外饮酒，滚烫的酒顺流而下，窝进肚子里化作一团热火，让这冰天雪地的寒冷也消融几分。我觉得我挑的这个位子十分好，抬头便能看见灰暗的夜空。
那颗明亮的启明星在东方闪烁，宛若上帝落在凡间的眼泪，呼吸间仿佛近在咫尺。
也好像他伸向夜空的那只莹润如玉的手，手中捏着的那颗璀璨地不真实的明星。星星在他指尖绽放出柔和的光芒，映透他半边无与伦比的脸，他的眼眸，也和星星沉进无边黑夜一样，沉进了我的心里。
莹亮的小石头在我腕间眨巴眨巴，像春天里少女的眼睛。我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一丝清澈的凉意渐渐抚平杂乱的思绪。带着我宁静的心，飘过鹿岳山，穿过平宁，驶向南方。
那里山川富饶，江流不息。
那个方向，是淮南。
我猛然惊醒，手里的玉杯失手砸到脚上，让我一瞬间清醒过来。我揉了揉眉心，怎么又想到他了。
里边忽然静了下来，一旁月小公子和邻座拢耳不知交谈什么。就听离越咳了一声，缓缓道：“第二题，每至佳节，烟都城中主巷就被车马舆驾挤满，让行人无路可走，更有百姓因为赶路被过往马车撞伤，民间对此怨念颇深。现问，如何解决？”
“这……”宴席间私语一片。
我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便定神听周围人说话。月小公子抿了口酒，扬起扇子说道：“听说前几日礼部尚书的车驾撞死了人，民间有人告了御状。陛下大怒，杨大人被将了两级，发配到梓郡做刺使去了。”
那人急忙附和道：“嘁，官车撞死人的事多了去了。若不是状告到了殿前，你以为刑部想管这种得罪人的事，杨大人也是倒霉，偏偏撞上个性子烈的。”
“啧。”月小公子翻了个白眼：“他降职是他倒霉，可兄台你要想想，殿下出题何意。出题何意啊？”
此题何意？
我弯了弯嘴角，皇帝虽然昏庸，可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皇位。若连御状都不能申冤，那大华的律法便形同虚设。百姓的命算什么，杨尚书不过是千百个罪人里被选出来，维护大华王朝律法的工具而已。有此前车之鉴，官车会暂时收敛少许。可等风头一过，依旧放肆畅行。
离越想借此机会进言，出台相关政策。以正风气，最主要的，是能打压高官的气焰。
我摇了摇杯中琼液，淡淡吐出二字。
“立威。”
立皇储之威，诫百官之行。虽立法和拥兵争权相比手段柔软，但足够让高官明白，这个不受宠的太子，不是没有手段。
“微臣有法。”
喧闹的前庭瞬间陷入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那人。他移步到殿前，躬身道：“微臣认为，车流乱道并非堵塞路段的缘由，官车行道乃惯例，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若要管制车舆，则会耽误官员公务的时间，从而引发诸多问题。故臣之法，从百姓入手。当制约百姓出行人数，或以批放行，减少官车撞人的事故。”
他定定地抛出最后一句话，像一颗石头抛入平静的湖面，立刻在一众西席间激起千层浪。浪花从前庭蔓延到长门外，大家纷纷侧目，拢耳热议。
我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问题的解法不能是压制百姓，而是限制官车。离越要得民心，此举无异于自掘坟墓。
果然，离越没有丝毫犹豫，摇头道：“限制百姓，只会让官车驰道更猖獗，解决不了问题。”
那人顿了顿，遗憾退下了。紧接又有人上前，说可增修朱雀长街宽度，让人群变得疏松。因工程量，也立刻被否决。
西席座下七嘴八舌。有人提议减少官车数，有人说增设巡逻士兵来维护秩序，还有人想改造官车结构，使其容易刹车。
离越听罢都只是摇头，或者沉思不语。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提出有效的方法。
我沐浴在白雪反射的白光中，有些微醺。一旁侍女取过案上渐凉的酒，在小灶下温煮。琼浆玉露游荡出的白烟缥缈，在漆黑的夜幕里一层层淡去。
忽然，一道如炬目光袭来。我身子一震，离越润着嗓子笑道：“何郎想说什么？”
他一双星眸直直看过来，似乎要将人看透。嘴角那抹轻笑带着微微的轻佻，让人难以捉摸。我心中暗骂，老子坐在门外都被你看见了。
便忙起身，拱手道：“微臣拙劣，不敢同先生们相竞。”
他嘴角那抹笑愈深，带着几丝诡谲，轻轻吐出四字：“无妨，你说。”
我咬了咬唇，脑海里飞速旋转。什么撞不撞人的，我压根就没想过这回事。离越这是把我逼上梁山，我答，答对了万事无碍，答错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岂不是丢了大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