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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学士家的二姑娘正和云府幺小姐玩翻花绳，旁边围着一群垂髫少女，许是云幺翻出了新花样，莺莺燕燕们娇笑一片，推搡打闹。
透过如云脂粉，我瞥见一抹藕色坐在人群外，也目不转睛盯着云幺手中花绳，嘴角带着淡淡笑意。
我还没反应过来，唐惊鸣就已拉着我走过去：“就是她？”
凤栖被吓地一惊，素白的脸上猛地略过一丝慌乱，继而回头看清我后才露出安心的神色。忙朝唐惊鸣行礼：“凤栖见过唐公子……”
她又向我福身，眉眼间浮起一抹欢愉：“何公子。”
今日的她很美，淡藕色襦裙上杏叶纷飞散落群摆，两片锁骨纤纤如玉荧白，银丝勾纱的大袖衫下一双柔夷巧若无骨。额间花黄为她纯净的脸庞添上一丝妖冶，两颊飞红朵，唇边朱砂点点赤红娇媚动人。
她微微低头，云鬓间斜斜插着一支镶珠珊瑚钗。珍珠圆润光滑，在雪光下凝聚淡淡容光，
“丫头，一年多不见，总算长开了。”唐惊鸣笑道，“让你惊鸣哥哥差点没认出来。”
凤栖偷眼瞥向周围，发觉旁人还在看花绳，眉头才微微舒缓些，轻轻嗫嚅道：“惊鸣哥哥又笑话凤栖。”
唐家堡与安国公三代世交，两家世代联姻，族中同辈青年关系甚好。前安国公夫人乃唐萧将军的姑姑，按理说，凤栖和唐惊鸣应是表兄妹。但看唐惊鸣的模样，凤栖在府中地位甚低，又居藏在深闺，显然不可常常见到。
我不禁有些怜悯。她出生得悲惨，如今一成年，就被当做烫手山芋，安国公避之嫌隙。十几年来只有这一年能四处走动，这日子该过的有多艰辛。
“你怎么不和她们一起玩，只站在外面看着有什么意思？”
我看到凤栖的脸瞬间白了几分，纯净无暇的眼中揉出闪闪水光，她忙垂首摇了摇头：“凤栖不喜欢翻花绳。”
撒谎。若不喜欢，眼睛里怎么会带着笑。
唐惊鸣还想说什么，忽然人群里蹿出一抹桃红身影，带着环珮叮咛，一下扑到他身上。
“惊鸣哥哥！”
女子娇俏稚嫩，一张小脸上荡漾着明媚的笑意，两枚弯目浅浅，带着滔天的欢喜。我看着有些眼熟，一想才记起是在鹿岳山见过的四小姐嫣乐。
嫣乐张了张绛唇，露出一片雪白的贝齿：“惊鸣哥哥来了这里也不告诉我，让我一阵好找！”
唐惊鸣一张脸瞬间扭曲几分，我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了不情愿。他吞了口唾沫，把像章鱼般缠在他身上的嫣乐扒了下来，摆正放好，然后后跨一步拉开距离。
“你……你站那别动。”
嫣乐楞了一楞，看着唐惊鸣有些滑稽的模样，小脸一皱，杏眼圆瞪：“惊鸣哥哥躲我干什么？”
唐惊鸣嘿嘿一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怎么敢躲你，我是怕让你府里嬷嬷看见了，又要教训你不知矜礼，你不是最烦她们说教吗。”
我抬袖偷笑，这唐惊鸣虽然平时毛毛糙糙，可拐弯抹角骂人的本事倒一点也不赖。
可嫣乐抵着脑袋想了想，反而喜笑颜开：“我就知道惊鸣哥哥心疼我，不舍得让嬷嬷训我。”
她说罢又喜地跳起来，就要去挽唐惊鸣的手臂。唐惊鸣一连退了几步，念道：“嬷嬷，嬷嬷。”
嫣乐嘟嘟嘴，只好乖乖站在一边。她这才看到我，本平静下来的小脸立刻升起一抹娇纵傲慢：“咦，你怎么在这？”
“谁让你来的，区区一个门客，也敢造次安国公府？”
我刚欲答她，唐惊鸣就揽住我的肩头，往他怀里靠了靠，有些不悦道：“怎么，我带来的人，就不能进来了。你安国公府，门槛也不是金子做的吧？”
嫣乐脸色一垮，眼神在我身上兜转几回，忙挤出一丝笑朝唐惊鸣道：“嫣乐不知道，原来是惊鸣哥哥带来的人。”
说罢她竟然朝我微微福了福身子：“嫣乐无礼了，先向何公子赔罪。”
这个小魔王的礼我可受不起，忙还礼。嫣乐又瞥见了凤栖，脸上笑容立刻僵住。她扯了扯嘴角，忽然莞尔一笑：“二姐姐。”
凤栖笑了笑，却很不自然：“四妹。”
嫣乐抬眼时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她本就站在我们中间，一侧过身，便将凤栖与我们隔开，自己却掩着团扇同唐惊鸣说起话来。
凤栖轻轻叹了口气，眼底略过一丝失落。便又回头静静看云幺翻花绳。
花绳不断变换形态，在她眼里闪过，她眼神空洞，似乎在想什么。
嫣乐只顾和唐惊鸣说话，完全没有要理我的意思。我也不自讨无趣，便悄悄走到凤栖身边，低声道：“郡主今日十分好看。”
她从耳后升起一抹薄红，身后小九心领神会，奉上一盏清茶后便退到三步外。我品了口茶，上好的毛尖。
清绿的茶叶浮在水面，幽幽如同琥珀明澈，一下便能瞧见杯底誊画的樱花。一如我第一次见过的凤栖。模样清秀、弱不禁风。
“公子怎么还唤郡主。上次一别，凤栖说的话，公子都忘了么？”
“小生不敢忘，只怕唐突了郡主。”
“今日赏雪宴来的都是同辈，没有什么地位尊卑，凤栖觉得，一声叫唤而已，不必拘谨。”
我拱了拱手：“尊敬不如从命。”
她脸上立刻露出一丝甜甜的笑，挪开虎皮靠椅让我坐下，指着亭外鹅毛大雪道：“你知道吗，烟都城有一种传说，初雪时去寺庙里求姻缘，便能如愿。”
我愣了楞：“二小姐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她低下头，摆弄手里的手绢：“没什么，听她们说的，觉得十分新奇。”
唐惊鸣在旁边被嫣乐缠的心不在焉，不断朝我递来求救的眼色，我一边瞥他，也没有心思去想凤栖的意思。
便随口一答：“可初雪已过，二小姐听得迟了些。”
凤栖揪着娟子的手一瞬顿住，她低低叹了口气，对我露出一抹薄薄的笑：“是呀，迟了。”
我“嗯”了一声，便见嫣乐勾住唐惊鸣的脖子，就要跳到他背上去。她虽然看起来娇小，可细长的束带一下吊在他脖子上，拉得唐惊鸣一阵窒息。
我看着他几乎翻到天上的白眼，忙端起案上的点心，朝凤栖不好意思道：“失陪一下。”
我仰着脖子喊道：“点心来了。”
说罢我朝唐惊鸣冲过去，撞进云幺那片人群前，顺手拽住了那条绣着鸳鸯的锦带，将嫣乐从唐惊鸣背上扯了下来。
唐惊鸣顺势翻身，一瞬间就已逃到两步外，钻进人群里瞬间消失不见。嫣乐被我一推，踉跄了两步才停住，再踮脚时找了许久也不见唐惊鸣身影，气的一张小脸通红，跺了跺脚便提着裙子朝前院跑去。
我将盒子放到案上，小姐们挤上来吃点心，左推右搡我失了平衡。忽然一截七彩的细线勾住我半边身子，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从绳上传来，将我倾倒的身子重新拉正。
云幺收回花绳，撇了撇嘴。
“又坏一根。”
她甩了甩绳子，伸出白得透明的手朝我一摊，有些气恼道：“赔我。”
我眨了眨眼，望着这张与云予七分像的脸，竟有些不自在。便摸了摸身上，只有一只水囊。我总不能从胸口掏出一只水囊，然后给她做赔礼吧。古往今来，也没人会这样做。
我正想时，云幺忽然踮脚，凑到我耳后。温热的呼吸浅浅，有甜淡又清澈的花味，那丝清甜有一丝熟悉，像……像云予袖中的味道。
像他宽大的袖袍，拂过我的脸颊，像我枕在他胸口时，怦怦直跳的馨香。
我脸烧了烧，被风一吹有些微热。
云幺踮起的脚尖落下，手中多了一根细长的发绦，淀蓝的流苏下坠着一朵风干的舍利花。
“就这个吧，多谢啦。”她两三下将发绦两边打结，绕在手上扬了扬手，就提着素白的裙子坐到一边继续翻花绳。
我摸了摸头顶，无奈叹了口气。刚欲找唐惊鸣，转身便见凤栖直愣愣站在三步外，脸色有些泛白。那张绣着丹鹤的帕子落到地上，被风一吹翻过来，露出一个漆黑的字。
不待我看清，她忙回神拾起，朝我福了福身，便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亭外落雪纷纷，落在她藕色的衣裙上，有些孤独。
小九“哎呀”一声，忿忿朝我跺了下脚，捧着披风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