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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我面前的人，赫然是刚刚还坐在床边给男孩儿擦血的女孩子。
先前从她的模样我就看出来了，这姑娘这个时候神智恐怕不清醒。
极端的创伤后，人的精神会在一段时间内停留在自己精神受创的情景中，无法挣脱。
心理学上是这么解释的。
所以，她忽然这么扑上来，我是完全没想到的。
跟在我身后的无双也被吓了一跳，以为对方要对我不利，下意识的就要出手，我连忙抬手拦住了她，因为在这姑娘扑过来的时候，我的灵觉没有示警，这说明对方对我没有恶意。
然后，这姑娘抱着我的腿，疯疯癫癫的呢喃着：
“惊蛰，惊蛰……
你就是奶奶说的卫惊蛰吧？
白门错了，白门真的错了。
奶奶死前反反复复的说着这一句话。
她说，自己不该有那么多的心思，如果能好好听你的话，大概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她说自己老糊涂了，老糊涂就该死，干脆把老命交代在那里算了，就当是向您赔罪了，她知道您看不上她这条老命，但是她希望您看在她这条老命的份上，救救白门。
奶奶还说，她知道我的性子最懦弱，所以让我做这个掌柜的，因为懦弱的人听话，不听话的人就要死。
惊蛰哥，我听话，我真的听话，我一定会好好听你的话的，求你了，救救白门吧，救救眼前这些人吧，白门没人了，就剩下了这点人，不能死了。
不久前他们才刚刚抬出去一个，我求着说他们不要抬走，没准还能活呢，他们说，肯定活不成了，肝儿都被打碎了，碎成渣子了，还怎么活，可是……肝儿碎成渣子了，那个人是怎么把我护送过来的呀？我记得他就挨了一下，带着我出门的时候，胸口被打了一拳头，然后他就再没被人打到了，如果说他的肝儿碎了，那一定是那个时候就碎了，一个肝儿都碎了的人，怎么可能背着我一路跑了这么远，一直来到这里以后才忽然开始吐血，然后就倒地不起了。
他一定没死，一定没死的，对不对？
可是……
他都被拉走了。
那，床上这个人，这个人肯定没死，对吧？
惊蛰哥，求求你了，救救他，他是个孤儿，在我家长大的，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我犯错了，他都说是他做的，然后挨打的也是他，奶奶骂他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可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怎么会替我挡那一下子呢，他天赋很好的，如果不是替我挡那一下子，他一定能全须全尾的来这里。
惊蛰哥，我听话，白门再也不敢了，你救救他们吧……”
这个女孩子，原来就是胡月儿说的白钰吧，现在白门的掌柜。
我没动弹，因为我知道她只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有太多需要宣泄的地方。
胡月儿冲着跪在地上的白钰踢了一脚，但是力道很轻，她别过头，低声骂道：“别在那说那些糟粕事儿了，惊蛰哥一路赶过来，够累的了，刚刚才处理了灭你家的那些仇人，你先让他缓口气吧，他会救你的人的，他也不是铁石心肠……”
白钰没有动静，被胡月儿踢得时候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抱着我的腿一味的呢喃着。
呢喃，渐渐变成了呓语。
她的呼吸忽然变得均匀。
大概，就是从胡月儿说她的仇人已经被斩杀、我一定会救她的人开始，她的呼吸开始变得均匀。
我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理顺了对方凌乱的头发，发现对方依旧保持着抱着我腿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睡着了。
我摇了摇头，将这姑娘抱起来，在那个男孩子身边放下，刚刚起身，发现那个一直坐在角落里走神的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他站在那里都不停的晃悠，就像是喝醉了酒。
胡月儿嘴唇蠕动，冲着我说了“小吉祥”三个字。
我愣了愣，原来，这个男子就是现在的黄门掌柜了。
我脑海里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上一次我来东北的场景，四大门的掌柜齐聚一堂，白老太君，黄老太爷，常姑姑，胡大掌柜……
转眼之间，老面孔纷纷消失，换上了更加稚嫩的面孔。
我正待要说话，安慰几句，小吉祥“噗通”一下跪在我面前，然后干脆利落“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这……”
我连忙上前，准备把他扶起来。
小吉祥摆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神情有些萧索，苦涩道：“惊蛰哥，月儿这么喊您，我也就这么跟着喊您，我知道这么喊您是我高攀了，您别见怪，这是我爷爷叮嘱的。
他说，如果您真的来了，让我看见您了，先给您磕三个头。
为什么给您磕头，他说您知道。
如果您愿意受着这三个头，他让我和师兄弟们以后跟着您，还说，您别把我们当人，就当是养了几条狗，狗不厉害，但很凶，能给您看家护院，豺狼虎豹的打不过，但敢扑上去撕咬，至少能给您争取一些时间，总归还有些用处。
他也说，如果您不愿意受着，就让我们师兄弟几个一头撞死在您面前，因为狗这种东西只有跟着主人才能发挥作用，离开了主人就是流浪狗，说不定哪天就死在了垃圾堆里，没有尊严，也挺可怜。”
他话音落下，原本半死不活躺在大通铺上的一些人就跟诈尸了似得，齐刷刷的坐了起来。
有个身上缠满绷带的，坐起来的瞬间，伤口崩裂，鲜红色迅速在绷带上晕染开来。
旁边的巫医“哎哟”的惊呼了一声，正准备上来，却被那人一把推开了。
这些人齐刷刷的看着我，我在他们眼中没看到什么坚定啊、坚毅啊之类的神色，只有空洞。
所以，我很确定，这些人真的会一头撞死在这里。
于是，我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沉吟了一下，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小吉祥的三个响头。
“您忙，我不打扰了。”
小吉祥退了回去，重新坐回角落里发呆。
床上坐起的伤号齐刷刷的倒下，就像是一群死尸。
胡月儿比较单纯，眨了眨眼睛，没明白这是哪一出。
我则无奈叹息道：“这个黄老太爷啊，惯会撒泼打滚，谁都治不住……”
说到这里，我想到了当初那个蹲在别人灶台上，冲着大掌柜狂喷口水的老头儿，又想到这老头儿如今已经死了，心中一阵萧索。
吸了吸鼻子，我转过头去开始检查白钰身边那个男孩儿。
状况不算很严重，但是，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问题是，屋子里还有几个情况急迫的，也需要立刻处理。
救一个，就必须死几个。
我更清楚，在过去的一天里，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了很多次，已经有很多人被抬走了。
略微沉吟，我稍稍向后退了一步，小白窜到我肩膀上盘坐下来。
“你要用那招？”
茳姚脸色一变：“损伤太大了，不久前你才刚刚用过，你现在根本不能连续使用那个术……”
胡天生一听茳姚的话，立刻走过来道：“惊蛰，不行的话，就不要勉强了，你已经尽力……”
“救人要紧。”
我打断了他，默默盘坐下来。
须臾后，一阵阵悠扬的乐曲声响起。
与不久前在这里响起的杀伐之音不同，这一次的乐曲声如母亲哼唱的摇篮曲，它柔和，慈悲，蕴藏着勃勃生机。
屋外积雪下的干枯草籽发芽，在这寒冷的隆冬里抽条生长。
屋内伤者体内的阴邪力量被驱散，撕裂的伤口血肉滋生，缓慢愈合。
就连刚刚经过一场酣战后体力衰竭的无双等人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在复苏着。
绝望之后，往往是新生。
……
（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