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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谏言
又过了两日。
宣庆二十三年,三月十一。
淫雨霏霏,乌云蔽日。
连日的春雨把白昼都覆成了昏夜,廊道上的烛火接连不断地燃着,却掀不开烦闷之气。
太监宫女们低着头快步穿行,谁也不想沾染一身水汽,徒惹贵人们烦心。
高惟忠正端着茶盘,要送入书房。
只见不远处长廊之上,一抹黑红身影身后追着整齐的两列宫人缓缓而至。
走得近了,青年身上的玄衣绛裳尽显无疑,朝服奢贵惹眼,阴渍天光同白昼烛火交映,尽皆及不上玄衣衬出的皎皎面容。
来人行走在阴闷雨天中,两侧雨水顺着屋檐而下,似是为他独开一道水幕。
他一双眼睛天生便是逐水桃花,自有一派写意风流,长袍之上天地山水,龙腾虎跃,端肃非常,却全然压不住琥珀双眸,勾画出极为矛盾的庄严与平易近人。
高惟忠从未见太子殿下如此郑重地穿着朝服——这显然是有大事要办。
大太监赶忙上前:“殿下。”
沈持意正要开口,目光往书房外一扫,陡然满目怔愣。
——裴贵妃跪在那里。
她满身华贵,却面色苍白,发髻散乱,长裙覆地,浑身上下都晕着水渍,显然在雨中跪了好一会。
沈持意再一看她平坦的腹部,隐约猜到了什么,看向高惟忠。
大太监唉声叹气的,小声同他说:“哎……哎,今晨陛下特招了裴氏来一同用膳。皇后娘娘体恤裴氏有孕,送来滋补汤给裴氏喝。她死活不喝,声称怕人害她腹中胎儿,可那是皇后娘娘当着陛下的面送来的汤药,怎么可能有问题?”
“陛下忍着怒意,招太医验毒,没验出来,反倒非要让裴氏喝了不可。结果裴氏喝了,这……这胎就突然不显了,太医一看,竟然说裴氏大概是误食了参果,以至腹胀,刚好皇后娘娘送来的补汤都是滋补药材,误打误撞解了胀气……”
接下来的,高惟忠自是不必说了。
显怀都是假的,那裴氏哪来的喜脉?
这又何止是欺君?
这几日宫里都知道后宫有喜,陛下和皇后甚至是太子殿下都派人前去看顾,可谓是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闹到最后,皇帝反而成了笑话。
朝臣怎么看?天下人怎么看?
“……陛下勃然大怒,直接褫了贵妃位分,发了一通谕令出宫,责怪裴相教女无方,等候发落。裴氏不甘,跪在殿外求情,陛下没让走,也没让进……”
难怪他没听说。
刚发生的事,乌陵和魏白山都还在裴妃宫中,消息没来得及传到他面前。
不过如此大事,裴氏假孕的消息不过半日必会传遍朝野。
沈持意默然。
皇后娘娘送来的汤药……看来是楼轻霜的手笔。
这人根本不给裴妃滑胎的机会,掐准
楼大人是要面圣吗?太不巧了,劳烦大人等等,陛下正在接见太子殿下……”
楼轻霜一愣。
高惟忠显然对今日一茬接一茬的求见颇为无奈。
怎么什么要事都赶在今天了呢?
大太监老脸揪成一团,“太子殿下前脚刚来,说有急事非要面见陛下,陛下允了。结果陛下因裴氏之事还在气头上呢,殿下就以东宫名义给陛下递了一封直谏,上头列了烟州税银与过往十几年来的规律不符,还对比了各州税银,哎哟喂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算的那叫一个清清楚楚!”
“一进来殿下便捧着折子在陛下面前跪下,言明官吏无为、民生疾苦,还以太子之位做赌,说什么若是诬陷了烟州官场,他这个太子就不当了……”
……
“……臣肺腑所言,一字不改。陛下废了臣也好,杀了臣也好,臣绝无二话!”
书房里,沈持意双手交叠置于身前,郑重磕头。
为了维持他病秧子的人设,他还咳嗽了几声。
他刚刚捧着送进来的折子此刻已经在宣庆帝手中。
上头写着他这两天闷在屋里算的税银明细。
他去户部看账册的时候,就背下了那些数字,一回东宫就趁着还记得,把那些数字默了下来,再花了两天的时间,写了一封极为详细的税银分析。
文科不行,计算他行啊!
没有证据,但他可以看上去头头是道。
反正他只需要质疑烟州税银有问题就好了,皇帝不想查,那就会让烟州税银没问题。
宣庆帝一开始立他为太子,多半看重的就是他体弱多病容易废立。
眼下他都直接开始插手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的事情,皇帝多半不会容忍他,怒极了便会废太子。
所以沈持意写完这封谏言,今晨便一刻不耽误地来求见。
什么纨绔,什么草包,他换人设了。
今天起他就是忠心直谏为国为民的贤良储君。
他这一回总不可能再下错棋了。
皇帝接过他的谏言,已经低头翻看许久,不置一词。
沈持意没办法抬头,瞧不见皇帝此时的表情,不知对方在想什么。
他都做好了被废或是被发落的准备,此刻跪在天子跟前,听着纸页翻动的窸窣声响,依然心如擂鼓。
那是长久以来帝王施加在所有臣民心中的威严,是无法揣测的喜怒,如海如渊的皇权。
书房寂静许久,落针可闻。
沈持意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倏地——
“啪!”
奏折被猛地摔在案上。
皇帝沉声:“太子。”
沈持意默默把脑海中的废太子读条进度拉到99%。
他立即坚定应声:“……臣在!”
正在这时。
高惟忠在外头轻叩门扉:“陛下,兵部侍郎楼轻霜楼大人求
见。”
皇帝没有应答。
显然是想先把沈持意解决了再说。
沈持意也等着。
不料刚刚到来的男人被拦在门外,却一刻不愿意等,清谡毅然的嗓音穿透雨幕与门扉,铿锵入内。
“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不召,楼轻霜竟是直接在外头跪下求见!
“羌南军情急报,朝廷上月将筹出的军饷运往羌南,风声走漏,军饷抵达之时被曼罗部尽数截获。曼罗部得我朝军饷,如有神助,还因此知晓羌南戍边军粮饷告急,随时可能趁虚而入!十万火急,请陛下圣裁!”
……军饷被劫?
这种军机秘事怎么会走漏了风声,以至于如此重要的军饷都在边境内被劫走?
原先军饷就因为烟州贪墨而缺斤少两,眼下却是全没了,还留了个必须填补的大窟窿?
这窟窿能从何处补……?
沈持意怔愣间,忘了自己此刻还在跪地磕头等待圣令,缓缓直起身子。
却见皇帝闻声眯了眯眼睛,覆着怒气的脸色悄然而逝,只余下什么也看不出的寡淡。
雨声淅淅沥沥,如冷暖人心。
时间缓缓流淌,屋里、门外,人人各有所虑,人人不表于口。
帝王转瞬之间敛下一切声息,在沈持意的目光之中,复又拿起了他细数烟州税银的那道谏言折子。
沈持意听见这老东西突然放平了语气,看着奏折说:“太子心系边军,所陈之言,干系数额重大的税银乃至军款……不可轻视。”
沈持意:“……?”
不、不可轻视?
皇帝又说:“正好太子所陈之事本就同军饷有关,若是烟州贪墨数额真如太子所言之巨大,那便是耽误军情的罪魁祸首。”
“高惟忠,传轻霜进来,商谈军饷一事。”
“是。”
沈持意:“???”
等等,这是突然要查办烟州的意思?
因为楼轻霜刚才说的话?
“……”
他这一回确实没选错方式。
可就在这么千钧一发之时,楼轻霜居然就这么以一封军情急报,把他……把他捞回来了!?
捞他问过他需不需要捞吗!!!
沈持意幽怨地看了一眼门外。
厚重门扉再度拉开。
男人面色沉肃,缓步而入,循规行礼。
“陛下,殿下。”
“赐座。”
高惟忠挥手喊来小太监,为沈持意和楼轻霜搬来座椅。
楼大人已经自行站起,太子殿下却仍然神情空白地跪着,怔怔不语。
他向来“身体不好”,小太监一惊,赶忙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关切问道:“殿下可还好?”
“没什么。”
区区废太子进度条归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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