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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议论不欢而散，邓由将一干子弟赶回各自住所，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老宅内舍之中。
正当他准备一头钻进书房安静安静时，却从一旁传来了一道略有些苍老的声音：“今日商议得如何了？”
邓由转过头去，只见自己的堂兄邓其正负手立于一侧，眼神平淡地看着他。
邓其原在长安任光禄大夫一职，其实就是邓氏放在长安的一名“人质”，不过后来邵言回朝，把他光禄大夫的职务给占了，他这才找到机会乞骸骨，回到了老家。
原本邓其一脉才是邓氏嫡系，但是因为邓其被拉去了长安，他两个儿子相继夭折，幼孙又未成年，所以邓氏实际上是由邓由那一脉说了算。
直到邓由在川蜀降萧的事情上出了大力，在萧涯的嘱意下，邓由这一脉才正式成为了邓氏嫡系，邓由也因此正式成为了邓氏族长。
“由，拜见兄长！”见到兄长对自己没有丝毫对族长的尊敬，但毕竟自己是弟弟，人家是哥哥，尽管心中有些不悦，邓由还是老老实实地转过身，朝邓其微躬拱手，行了一礼，然后问道，“兄长在此候我，可有急事，若无紧事，弟便先去处理公务了。”
言罢，邓由便欲离去，却被邓其急匆匆上来拉住了衣襟。
“由弟且慢，今日之议如何，弟尚未与兄知会一声，莫非不把为兄当作邓氏人了？”邓其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邓由，关切的眼神中也带着些许厉色。
邓由愣了半晌，还是轻叹了一口气，随手推开书房大门，朝邓其延请道：“既如此，便请兄长入内，听弟细说吧。”
言罢， 邓由也不去理会邓其，而是率先走了进去，邓其在后头微微颔首，便也跟着来到了书房之中。
两人对座两旁，亦无外人在侧，邓其再次问道：“未知由弟今日所议如何了？”
邓由瞥了邓其一眼，随即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说道：“未得一致，众人议论纷纷，各持己见，吾亦为难，便先将他们遣散去了，改日再议。”
邓其闻言微微颔首，他早就看出来了，邓由高估了自己在川中的威望，当其余众多士族联合起来表达了相反意见的时候，即便是以邓氏如今的势力，也难以做到统一思想，一致对外。
“大军压境，众议既然不欲与战，又当如何？”邓其仿佛站在中立的立场上，向邓由问道。
邓由瞥了他一眼，有些奇怪般问道：“敌欲侵我，战与不战，又岂是决于我等？”
“当初萧涯欲攻川蜀时，亦不曾交战，如何此时又非要一战？”邓其不紧不慢地反驳道。
“这么说，兄长是站在主和那一边咯？”邓由挑了挑眉问道。
邓其并不正面回应，而是稍稍停顿了片刻，方才说道：“萧涯此人谋略深远，却生性多疑，又过于倚仗士族，必然不能成事，若非如此当初你等欲降萧时，我也不会极力反对。”
原来当初邓由想要降萧的时候，邓其就是极力反对，但是终究是因为主降派太多，寡不敌众而败下阵来，邓其也因此而失去了在邓氏乃至在整个蜀郡的话语权。
这也是今天商量这么大的事情，他作为邓氏资历最老的元老，都不曾到场的原因之一。
邓由沉默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说道：“吾等邓氏本就是萧氏之臣，降萧不过是复旧如初，如今若又降杨毅，我邓氏即便不被杨毅翦除，也难逃一个贰臣之称，不如奋力反击，尚有一条生路。”
说到这里，邓由瞥了邓其一眼，淡淡地说道：“兄莫要忘了，当初我邓氏从杨氏时，兄在长安是个什么待遇，何时曾想过，我邓氏会有今日之声名？”
邓其也不禁皱了皱眉，反驳道：“为兄在长安时，已初得太宗文皇帝信任，不然你以为我如何能回得来家乡？且吴王雄才大略，兄在长安时便早有领会，便是文皇帝亦略有不如，必然不会再轻视我邓氏，如何不能降与吴王？”
“兄岂不闻，荆州初降时，士族数万人，皆丧命于陈去疾之手？”邓由针锋相对地反驳道，“若我川中亦降，兄又如何能保证，不会有人像陈去疾一般，将我川中士族，将我邓氏，斩杀殆尽？”
邓其闻言语气一滞，随即反驳道：“此不过是特例，且荆州士族最先随萧涯起事，罪行当诛，由弟莫非不闻，吴王已然重处陈去疾？其余诸州、郡士族亦得善待，去荆州为官矣！”
“哼！”邓由冷哼一声道，“便任兄巧舌如簧，弟也不从，兄何必多言！”
“你！”邓其也有些生气了，以手指着邓由，颔下白须随着气息轻轻地抖动着，“若吴王果然攻下川蜀，我邓氏力主顽抗，岂能有好下场！”
“你怎知杨毅便能攻下川蜀？”邓由反问道。
“自吴王复归吴后，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便是荆襄、庐江皆不能阻，交越之地亦皆臣服，川蜀又岂在话下。”邓其语似连珠一般说道，“你比萧涯之能若何？萧涯履下荥阳，威逼关中，豫章一战却溃败于吴王之手，量你如何能挡吴王兵锋！”
“我川蜀天险纵横，又岂是荆襄之地可比？”邓由不服气地说道，“我虽攻不出去，彼想入川，也是异想天开，莫说十万人，便是挥军百万，我亦能阻敌于川外！”
见邓由这般油盐不进，邓其气得整张脸都鼓胀起来，冷声说道：“若我邓氏全族尽殁，皆尔之罪也，翌日到了泉下，尔有何面目见叔父，吾父，及吾等祖父之面！”
“这便不劳你操心了，取我头颅可，令我降了杨毅，万万不可！兄若无他言，便请先回吧，弟还有公务处理，便不相陪了”邓由冷哼一声，便欲送客。
邓其却是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叹气说道：“由弟莫要气恼，兄也是为弟着想，为邓氏着想，弟既下定决心，为兄自当为我邓氏尽力，只是……为兄不明，弟为何对吴王这般恨意？”
没错，就是恨！邓其看明白了，自己这个堂弟邓由，对吴王杨毅心存恨意，这才坚决不愿意投降杨毅，他甚至从邓由的语气里听出了阵阵杀意，这杀意所阵对的目标，自然便是吴王杨毅了。
可是这一切都说不通啊，邓由与杨毅两人，连面都不曾见过，在以往公务之中，更是连交集都没有，从何产生的恨意呢。
邓由瞥了邓其一眼，淡淡地问道：“兄莫非忘了，黄兴九年，兄来信一封，令弟将吴氏女拱手让与杨毅之事乎？”
邓其闻言一愣，他这才想起来，当初鲁王杨芳和还是豫章王的杨毅，连哄带骗地让他写了封信给觊觎那贵春坊一个艺妓的邓由，教他把那女子让给了杨毅。
“只为一女子，你便要拉着邓氏，拉着我益州士族陪葬？”邓其愕然问道。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兄若再多言，莫怪弟不认这兄弟之情！”邓由冷哼一声，却不再催促邓其离去，而是自己起身，离开了书房。
望着堂弟的身影渐渐远去，邓其脸上露出一道道复杂的神情，想要拦下邓由，却又欲言又止，良久，只在空中留下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