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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权佞06一更:这天下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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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记住【顶点小说】 dingdian666.com,更新快,无弹窗!     同在旭州,距离楚路等人所走小道的不远处,一辆低调的青顶马车缓缓沿着官路前行。
    赶车的是一个壮年汉子,他面相有凶,这会儿面无表情看着前路的模样,更是让人胆怯。
    恐怕这人要是换身衣裳站在路中央,都能叫人大喊一声“好汉饶命”,忙不迭地把手里的银钱都交出去。
    只是若能仔细打量过去,这汉子眼中却什么都没有。
    男人好像看着前路,却好像什么都没看。
    漫漫花海似乎映不入他的眼中,沿途的美景触不动他的心扉。那双眸去好似失了指引的道标,空『荡』死寂,一它的主人。
    这近乎寂然的静默被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是从他身后的车架内传来的,“交州有新知州去了,我这次回京述完,恐怕就是回乡养老了……你呢?孝宣?”
    “大人。”
    这声音响起的时候,赶车的汉子瞬间收敛了眼中的『迷』茫。
    他垂了垂眼,脸上的肌肉牵扯,表情调整之后,不知怎么、整个人就显得忠厚老实起来,甚至还因为那过于结实高大的身形显出几分木讷来,他道,“厚自然是跟着您的。”
    不知道清洗过多少次、已经有泛白的车帘上搭了一只苍老的手,手的主人艰难的往外移动着。
    ——到了他这个年岁,行动总是不那么方便。
    事实上,若不是发现自己实在撑不下去了,他也不会连上三遍折子、乞骸骨回乡。
    老了、他确实老了……
    他到任时便已不年轻,这么年下来,年纪越发大了。
    李厚瞧见他的动作、连忙放缓车速,拉缰欲停。
    却被老人摆摆手止住了,他用那苍老又慢悠悠的声音道:“吹吹风、透个气也好,趁这会儿多看看……以后,恐怕难见喽。”
    李厚似乎想说什么,老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继续了方才在车内坐着时未说尽的,“我这把老骨头啊,没什么用了……你也不用、再在这老骨头上浪费时间……”
    李厚维持着木讷的表情,似是诚惶诚恐道:“大人您说哪里的?是您救了厚的『性』命,厚……”
    老人发出一声长叹,“救过你的,恐怕不是我吧。”
    李厚的声音一顿,他的目光有一瞬的锋锐,是很快就收敛起来,神情语气都是惶『惑』又震惊,“大人?!您为何此说?当年、当年若不是您心善,给我一口饭吃,厚恐怕早就饿死荒野了。”
    李厚面上不对劲的神情变化只有瞬息,一般人都难以捕捉,况且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位已经年近古稀的老者。
    老人的眼珠早就因为年月的积累沉淀下厚厚的浑浊,甚至于在数月前始,就连属下写时刻意放大字的公文也看不清了,需得旁人读给他听。
    李厚从这位老者初到交州就跟在他身边,对此自然一清二楚。
    是,老人本也不必根据他的神情变化而判断什么。
    他摇了摇头,以一似叹的语气道:“交州这个地方,连灰扑扑的野鸟都少,哪来的白鸽子?……倒是霍相府上,似是养了不少……”
    李厚失手狠拉了一下缰绳,好在这时候车速已经放得很缓,并没有因此出什么问题,老迈的马儿也无力做出什么激动反抗之举,只温顺的停在路边。
    老者早有准备地抓着车厢边缘,并没因为这不算剧烈的颠簸酿成什么意外,他仍旧维持着那偏头的姿势看李厚,本该浑浊的目光却因为一瞬不瞬的盯视透出一股如鹰隼般的『逼』人。
    李厚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可不是一始就是这副宽和老者的模样,这可曾经是一位敢当着皇帝面摔笏板,被拉去刑部大刑三天三夜、升堂再审时还有力气骂人的铁骨御史。
    李厚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恢复了他本来面无表情时的凶相。
    老者的神情却并未有改变,李厚有点分辨不清他是早就知道,还是因为眼睛看不清,是这会儿思考这却没什么意义了。
    他低下头去,沉着声:“是我不够谨慎。”
    若是主子还在,他这暴『露』身份的暗卫恐怕早就要被处置了。
    可是到了今,他竟连去何处领罚都不知道了。
    老者带着笑摇了摇头,并未告诉年轻人,他其实只是隐约从记忆里回忆起几道白影,并没有一次真切切地看见。
    对那模糊记忆里的白影是是什么,他也并不确定……或许是宣纸、也或许是风吹跑的白麻衣……甚至于可能是他后来发现异常时,在回忆里给自己编造的线索。
    毕竟……
    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有过去的事,记岔了不是很正常吗?
    而最要紧的是,他和那位少年丞相的交情,还也远没有到知晓对方府上养信鸽的程度。
    这么淡薄的交情……
    他是何德何能啊。
    *
    在交州这个远离京师的荒蛮之地互相支撑陪伴度过了数十个年头,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是谁的下属、又或者最初的目的何,老者早就把对方视作了晚辈。
    这会儿看着李厚的表情,他不由『露』出些宽和又包容的笑来。
    他又抬头看路上,那点细微的笑意更深,连脸上的沟壑都明显了许多。
    他看着这满山满野都花朵、看着这被夯实得平坦的道,莞尔道:“好多了、比之当年……不是吗?”
    李厚怔了下,也顺着前路看过去。
    不需过多的解释,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老者这意味不明的几个字。
    眼底的空茫想被某个锚点拉扯了住。
    那张凶相的脸柔和了下来,他缓缓点了点头,应下了一个单音,“是。”
    好上太多了……
    比之他随老者赴任时所见,官道周围挤挤挨挨、满眼麻木的流民;比之当年明明正当农时,却一片荒野的疮痍;比之那时的山河凋零、入目看不见尽头的绝望……
    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春日田地里冒出的尖尖绿苗,让人看见就心生对未来无尽的憧憬。
    老者:“当年救下我,费了他不少功夫吧?……也难为他能想出法子……”
    “厚不敢揣测丞相想法。”
    ……
    …………
    “……那假扮土匪、劫赈灾银的法子是他给你出的?”
    “是。”
    “……哈哈,老夫年少时也自诩狂生,却也未有此离经叛道之举……好啊、哈哈、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哈哈……”
    这笑声畅快似乎又带着别的什么更深沉的含义,老者笑了许久许久,以至于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他的笑声渐渐弱下去,最终隐没于林间花木中。
    半晌沉默,他维持着了望的姿势,缓声开口:“你若还没想好去处,不若四处走走、看看……替他见证一番,今这山河天下……”
    李厚沉默,半阖的眼皮盖住了眼底波动的神情,只是握缰的手却一点点收紧。
    许久,他才终于给出了回答:“……好。”
    ……
    …………
    老者到底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不管是方才的交谈还是大笑,都太过消耗力。
    他也并不勉强自己,觉得累了就侧身靠在车壁上,远眺这被从头收拾后的山河之景。
    美、确实是极美的。
    宛若年少时窥得谁家女郎随风掀起的帷帽一角,让人心心念念、魂牵梦萦。
    他曾痛心于这满目疮痍,想要以身为利刃,求得一片太平盛世,人身终究是肉|凡胎,他只求了个鲜血淋漓、满身伤痕。
    那……
    到底该怎么做?该做什么?
    带着倒刺的铁鞭抽在身上,比之身上的疼痛,更令人绝望的,却是心中的『迷』茫。
    他想做一个好官,吩咐下去的事却被层层推诿;他想做个良臣,递上去的折子却难见天日;那至少、至少做个好人吧?却被苦主求到身前,跪在他的脚下苦苦哀求,求他别再查下去……
    ……
    …………
    这世道,好像如何都是个错。
    已经烂到根子里的腐朽之木远不是一片叶子能救的。
    他就像那片格格不入的叶,要么凋零枝头,要么跟着一起腐烂下去……
    那到底该怎么做?该如何做?
    他整整叩求了大半生的问题,终于有人给了他答案——
    扎根到污泥的最深最深处,以血肉作为奉养,呵护出一株新生的嫩苗。
    ……
    …………
    骄阳正好,落在已经许久没在外面待这么长时间的老者身上却有刺目了,他甚至忍不住抬手遮了一下。
    过了许久,老者极低极轻地问,“你身上……带了他的牌位吧?”
    “……等会儿进城,买些香烛纸钱……”
    他声音有哑,“找个地方……我该祭祭他的。”
    全天下人,都欠他一场祭奠。
    ……
    …………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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