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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颤凄切。
低沉而悲凉。
整个春和园内,散发着丝丝冷气。
夜幕降临。
林宛白想要为林老爷子,披上厚大衣,却被他拒绝。
老爷子倔强。
执意,要以一身戎装,来祭拜江家。
林宛白狠狠瞪了江天成一眼。
后者摸摸鼻子,装作没有看见。
车轮,压过干燥的地面,印上一排痕迹。
林老爷子的轮椅,停在了一块墓碑前。
这是因江家,而死去的人的墓碑。
一个个名字,带着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江天成的脑海里。
他将一束鲜花,交给了老爷子。
林老爷子默哀。
“天成,你要知道,江家之所以是江家,并非只因为江姓之人,还因,这些许许多多,在江家生活之人。”
声音有些嘶哑。
老人干枯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一个个名字。
像是,在触碰他们的面容。
“当年,你爷爷那老混蛋,在最巅峰的时候,毅然决然,准备隐退。”
“他一走,他手下的兵,有部分也就跟他来到了宁城。”
“他们,在这里扎根,安居乐业,有些在你江家工作。”
这上面,大部分都是那些人的名字。
忠骨义魂。
江天成动容。
那里,有爷爷的老战友。
有父亲一辈的至交。
也有江家小辈的好友。
“你爷爷的几个老战友,还有两三个孙子活着……”
“他们不知所踪,希望你能找到他们。”林老爷子不断嘱咐。
他,不能让那几人的后代,就这般消失。
“我明白,他们也是我的兄弟。”
江天成握拳,脱下帽子,眼睛灼灼。
他们,虽然不姓江,可和自己,都是在江宅一同长大。
不似兄弟,胜似兄弟。
当年江家,四分五裂。
他江天成,意志消沉,可那几人,却为江家在鸣不平。
死的死。
伤的伤。
逃的逃。
他,愧疚在心。
也铭记在心。
他最近也让袁硕去打听了,有两人,在龙城尚且有消息。
皮猴……胖子……
你们,还好吗。
只是龙城……
一声轻叹。
那里,还有一位亲人,是江天成的小姑,但他上一世,内心对这位小姑,充满了怨恨。
不过今世,总要去见一面。
轮椅再度前进。
“小晓这丫头,这丫头……”
几度哽咽。
几度无语。
“我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她才出生一个月。”
“第二眼,她已经上小学了……一见面,就揪着我的胡子……跟宛白小时候一样调皮。”
“第三眼……”
老爷子,怜惜的望着墓碑。
第三眼,就是现在了……
世事无常。
林老爷子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看到小丫头片子的墓碑。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活蹦乱跳的,怎么会……
他的心,纠了起来。
眼眶红透。
一束鲜花,放在墓前。
风吹过,花瓣飞舞,让这满园悲色,有了些许活泼。
轮椅上的老人,经过一个又一个墓碑。
他沉默。
他叹气。
他喃喃。
江家之人,对他而言太熟悉了。
就像,自家人一样。
林老爷子絮絮叨叨,今天说的话,比得上一年的话了。
寒风猎猎。
可,老爷子的脸色愈发红润,精神也好了许多。
林宛白退后一步,和江天成并肩,道:“爷爷他有心病,这些年来,一直为江家的事情自责,更是因不能来祭拜,天天郁结。”
“他今天来过后,气色都好多了。”
江天成笑笑,没有解释。
他知道,老人自知命数已尽,只想来这,了却心愿,现在不过回光返照。
三十六座墓碑前,摆着鲜花。
最后,林老爷子,才来到江之国的墓碑前。
他没有哭。
干涸的脸上,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
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指着墓碑。
“嘿,你说说你,你这人,打了半辈子的仗,光荣了一辈子,怎么就被人给气死了呢。”
他拍拍自己的脸。
“你看看,我这老脸,都被你丢光了,现在出门,都不敢说是你的兵。”
“也是,谁让你,一直嘲笑我。”
“当年我刚进营的时候,你就嘲笑我又土又笨,还把我的被子扔到了厕所。”
“现在,终于轮到我嘲笑你了。”
“想要这花吗?”
“老子不给。”
林宛白忍俊不禁。
没想到,自家爷爷,也会有这么小孩子气的时候。
“算了,这花娘儿吧唧的,你肯定不喜欢。”
林老爷子从怀里摸出一瓶二锅头,打开瓶盖,一口气,灌了半瓶。
咳嗽半天,老脸火红。
又将剩余半瓶,洒在了墓碑前。
他怔怔着,看着酒水,彻底没入土地,这才开怀的笑了起来。
酒瓶子一扔。
老爷子拍拍自己的双腿。
“忽然想起了,当年有一次我受伤了,坐着轮椅,也被你嘲笑了半天。”
“这次,我都坐了两年轮椅了,怎么也得在你面前站一回。”
说着,竟是要用力,站起来。
“爷爷,你还是坐着吧。”林宛白大急。
可老爷子性格执拗。
非要站起来。
砰!
砰!
一次又一次,他用力,撑起来,却又重重坐了下去。
江天成欲言又止。
江天门和林宛白在阻止。
这太伤身体。
林老爷子折腾半天,满脸恼怒。
林宛白劝说道:“爷爷,以后等您的病好了,我们再来站着看江爷爷,好吗。”
“是啊,林爷爷,相信爷爷也不会怪您。”江天门想按住老爷子的身体。
可,老爷子根本不听劝。
他愤愤的拍打着自己的双腿,双目猩红。
“我就想站着,把这礼给敬了!”
苍老的声音,嘶哑、低沉,仿佛是受伤的老虎。
他挣扎起身。
下一秒。
整个人的身体前倾……
双手,牢牢的扒拉在了墓碑上。
一寸,又一寸,往上撑着。
然后,靠着墓碑,站了起来。
就仿佛,那一次次战场上,两人相互扶持、依靠,撑了下来。
江天门愣住。
江天成久久难以言语。
林宛白更是秀手紧握。
他站着。
一身戎装。
胸前一枚勋章。
就这么,看着墓碑。
憔悴的脸上,焕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辉。
“老班长,林定才,前来报道!”
铿锵有力!
振聋发聩!
昏昏暗暗的天空,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
一片雪,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紧接着,两片、三片……堆积成霜。
“爷爷,下雪了,我们先回家吧。”林宛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声音颤抖,叫唤着。
可,老爷子始终未动。
他一只手扶着墓碑,一只手举在额侧。
站成了一棵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