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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凌统离开翠轩楼的时候，侧室内辗转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两人站在窗前，目送凌统离去，眼神深邃。
“今日之事，赵校尉如何看？”从窗边回到香座，谷利问身前的中年男子，此人鼠首獐目，正乃曹操麾下爪牙缉事校尉赵达。
赵达并未直接回答谷利的问题，而是缓缓道：“近些年来东南刘氏日益膨胀，刘琚东征西讨无往不胜，江南之地已成他俎上鱼肉，任他宰割，江南既定，刘琚便欲北上中原，与魏公并争天下。”
谷利颔首，咬牙切齿道：“可恨秣陵戒备森严，刘贼出行扈从如云，我等三番两次欲暗中刺杀此贼，然屡次为内卫司紫衣卫所阻，宫城之内禁军赤魂卫更是高手如云，在下为此折损了不少兄弟。”
“然眼下魏公西征回援尚须些时日，今寿春既失，国事糜烂，昔有赤壁之败，皆因我军无水军良将，眼下我大军意欲与贼军在淮泗相争，若是将凌统招揽至魏公麾下，何愁来日不能荡平江南？”赵达平静的说道，继而转首问道，“谷校尉既诚心投降我大魏，可曾有信心说服凌统为我大魏效力？”
谷利信心满满道：“赵校尉尽管放心，放眼天下，能够与刘琚抗衡者惟有魏公也，凌公绩此人向来纯孝，若是欲报一箭之仇，惟有投效于魏公麾下，然凌母尚在秣陵城中，若欲营救其母，还须仰仗赵校尉鼎力相助。”
赵达凝神思索着，半响之后问道：“谷校尉放心，此乃眼下头等大事，然眼下当务之急还须谷校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早日说服其下定决心，寿春眼下乃龙潭虎穴之地，我等还能早日筹谋，一旦为内卫司觉察到蜘丝马迹，便将功亏一篑。”
谷利寻思着嗯了一声，“那赵校尉早作筹谋，在下便在寿春城中再逗留一段时日吧。”
赵达抱拳一礼道：“好！一旦功成你便秘密联络我，我好早作安排！告辞！”
赵达离开后，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
谷利站起身来，走到窗口，默然望向楼外。
楼外是异国异乡，灯火辉煌，繁花似锦。
谷利想起昔日的幕府吴县，那里比之秣陵，若萤火之于皓月。他又回忆起此行以来见到的赤炎军，雄纠纠气昂昂，一看便知是虎狼之师，而自己只有区区数百效忠孙氏的忠仆，隐藏在暗处伺机行事，反观刘琚坐拥荆扬二州，雄视东南，江南诸侯皆惟马首是瞻。
平心而论，做刘琚治下普通百姓，比作一个孙氏遗民，要好上太多。
然而那震泽畔遇到的紫眸男子是他毕生效忠的主子，谷利双手不知何时握成拳头，越篡越紧，直到关节发白微微颤抖。
他是一个行走在黑夜里的独行者，朝着微薄到看不见的星光，不顾满地荆棘与凶险，毅然前行，他要为主复仇，即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淝水
江面有大小舰船无数，停靠在岸边，岸上人流熙攘，无数百姓手中拿着简略的行囊，拖家带口地列队而行，左近皆有赤炎军将士列阵整齐，正在维持秩序，掩护百姓正在分批次登船。
十余万百姓，接下来将乘船顺江而行，抵达此次南下的目的地合肥。
前来接应百姓之人乃甘宁与简雍孙乾三人，相比之甘宁的一身沙场杀伐气，简雍与孙乾二人就要显得儒雅得多，或者说文弱得多，身材臃肿，大腹便便，哪怕是身披轻甲，也看不出几分勇武之气，自从降于楚侯之后，二人便被霸府任命为转运司主副职，任事向来勤勉，比起昔日与刘备四处飘零，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可同日而语，看着荆扬二州在霸府诸公的治理下愈加富庶，更加坚定了他们立志建功立业的决心。
天高云淡，清风拂面，站立渡口上的鲁肃，负手看着对岸的军阵，正在与二人相互寒暄。
在军阵后方，是背靠肥水，甲兵森严的一个军阵，在他们前方远处，有一支魏军百骑姗姗来迟。
来迟的魏军百骑面对严阵以待的赤炎军，没有选择贸然出击，而是安分的停下脚步，同样在列阵。
“此番迁民之任繁重，倒是有劳公佑宪和啦！”
孙乾拱手一礼道：“子敬此言差矣，我等皆同为主公效命，何分彼此？倒是子敬奇谋助仲业将军水淹合肥，计定寿春，立下赫赫战功，名扬淮泗，想必此番主公论功行赏，子敬当居首功，岂非可喜可贺？”
鲁肃哑然失笑道：“公佑缪赞，肃愧不敢当，岂敢窃据此贪天之功？实不相瞒此番连战连捷，皆乃主公临战前授予之锦囊妙计，肃不过依计行事，实在不敢居功。”
简雍闻言惊讶道：“还有此等奇事，主公烛照万里，我等不及也。”
孙乾心中亦是一番心惊，昔日旧主玄德公乃当世英雄，喜怒不形于色，宽厚弘毅，奈何时运不济，纵横寰域，屡败屡战，却始终无一立足之基，即便如此为玄德公人格魅力所感，誓死追随，不离不弃，坚信玄德公终有一日能够乘雨化龙，成就王霸之业，直到夷陵之战——
自投到楚侯麾下，孙乾便开始见识到刘琚的种种不可思议之处，昔日那个在汝南被子龙将军救起的文弱公子，在荆州四面受敌的江夏郡迅速崛起，他身上似乎具备了旧主玄德公所有品质，仁爱礼信，礼贤下士。
然而他却更具有玄德公身上未有的能力，雄毅多权略，腹有王霸之略，猿臂善射，行军征伐，临机多奇策，声威大振，为远近所忌惮，更为可怕的是楚侯善于借势而起，经略根基向来都是步步为营。
楚侯更是布局的天才，倘若别人走一步看一步的话，他似乎可进一步，而窥视今后的五六步，而眼下看似无关紧要的一步，往往在之后的局势中发挥作用，此等主上，可谓君威难测，皇天所赐，一众睥睨天下的气度，仿佛天下尽乾坤在握，惟有颤巍巍地匍匐在他的脚底下，俯首听命。
“公佑，公佑——”耳边传来鲁肃的轻呼声，孙乾方才回过神来，
“公佑在想何事？为何如此失态？”鲁肃忍不住取笑道，
“在下失礼了，让子敬见笑！”孙乾恢复常态，笑道，
简雍上前为其解围道：“呵呵！此地百姓井然有序，在下便放心了，阴陵，钟离等地的南迁百姓尚须安置，在下职责所在，欲速速前往，以免误了国事。”
鲁肃与孙乾皆齐齐拱手道：“宪和，一路珍重！”
天色渐晚，百姓尽数登船，直到布阵防备突袭的赤炎军，收兵登上舰船，对岸的魏军军百骑皆未曾行动。
一声号子在江面上响起，军旗打出旗语，号角声与鼓声齐动，舰船杨帆，船身划破江面，破浪启程。
魏军百骑这时才来到岸边，亦不过是眼睁睁望着舰队远行罢了。
孙乾最后望了一眼那些魏军，远远眺望着领头将军，正乃魏将张辽，不过这并不能引起他太多注意，随即他就转身，走进船舱。
那支停在岸边的魏军百骑，静望舰队离开，犹如行注目礼，在为之送行。
阴雨绵绵，魏营之中，牵招的伤势已得到缓解，然眼下局势却岌岌可危，赤炎军无孔不入的袭扰使得赵俨疲于应付，搞的大军人心惶惶，多亏赵俨治军甚严，靠着威望在压服全军。
大帐被掀开，一个魏兵湿淋淋地径直入内，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节竹筒，取出锦帛呈上道：“禀都督，魏公谕令！”
赵俨大喜，接过锦帛，缓缓展开道：以身为饵，诱敌深入，箕山设伏，瓮中之鳖。
赵俨心中顿时有了主心骨，连忙召邓展等将校前来布置军务，随后大军缓缓撤往箕山。
天空依旧阴雨绵绵，乌云遮天，青山矗立，头顶的天空遥不可及，无波无澜的巨大帘幕下，枪戟如林。
魏军缓缓退往箕山驻守，徐庶当机立断率军追击，欲趁着其立足不稳，打魏军一个措手不及，不想在半路上遭遇另外一股魏军伏击，漫山遍野皆是魏军，情急之下徐庶命大军且战且退，退往一处无名河谷构筑防线，负隅顽抗。
无名河谷地形狭长，本就不大的溪流裸露出鹅卵石，河床两侧山势起伏，如猛虎伏卧。
铁甲如林，军阵若带，代替河水充斥在河谷中间，旌旗在军阵上方迎风飒飒。
两座望不到尽头的军阵，如同两条相对奔涌的河流冲撞在一起，相交处波涛如怒，浪花飞溅，巨浪一拨接一拨，前赴后继，推波助澜。
河谷一端的高地上，帅旗如同将士肃穆的脸，赤炎军主将徐庶扶刀立在帅旗下，锋利如电的眼神注视着河谷。
在他眼中，河谷中的军阵分为区别明显的两部，赤袍赤甲的赤炎军，与黑衣黑甲的魏军。
只不过在赤黑相交之地，多了一抹极为惹眼的红色——那是赤黑相斗的结果，代表着无数将士的生命。
“传令廖化，率部向前，将刘将军换下来！”徐庶将战场局势尽收眼底，出声命令道。
河谷的这场战斗，战至如今，已历数日，然却胜负未分，魏军人多势众，赤炎军战力强悍，受限于地形，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一时只得默契地采用车轮战术。
不时，刘封来到徐庶身侧，他虽也亲自上阵拼杀过几场，然因并未完全发力，远不止于浑身浴血，只不过盔甲、战袍上也已布满血迹。
徐庶不喜弯弯绕绕，激战数日，见到刘封后寒暄两句，开门见山道，“先前赵俨所部与我等对峙于定颖县一带，彼时敌在明我在暗，我等时时袭扰尚可仗着骑兵优势占据，然本将未曾料到曹操回援如此及时，眼下我军退入河谷后，虽有地形之利，然而即便如此，亦无法速将其击溃，眼下惟有命斥候分别突围向主公求援。”
徐庶纵观全局，要看透局势不难，刘封身在战事前线，却也对战事了然于胸，他接话道：“眼下曹操亲至，麾下尽是魏军精锐，若放在寻常局面，以我万余之军，欲突围摆脱并非难事，却必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局面，而今困于山谷，粮草不足三日之用，眼下魏军折损虽远大过我军，却是以逸待劳，人多势众，若无援军解围，恐怕凶多吉少。”
徐庶眉头紧皱，点点头，“眼下战事胶着，打破僵局之关键，就在于三日之内主公能否赶到？我等在谋求疲惫魏军，曹操极善用兵，岂会如了我等心意？在敌我经日累战，日益疲惫的形势下，欲此战要胜，只能是主公的援军到来之前，击败我军。”
刘封取下头盔，拨弄着湿漉漉的头发，汗水和着他脸上的血水一起流下，被他一把抹掉，“眼下尚不知淮南局势如何？然文将军所部尚有十余万之众，亦可速遣斥候往文将军所部求援，固守待援亦是无奈之策。”
“此乃本将之罪也，累及三军。”徐庶一脸自责道，“刘将军，命粮官每日饭食减半，再暗中射杀些野兽与采摘野菜充饥，总能多挨些时日，至于三日之后只能尽人事安天命啦。”
雨势虽歇，然天空依旧低沉，河谷起了冷风，战场上的战斗未曾停歇，远处的山风呼啸，荒野如同猛兽，仿佛能吞噬一切。
徐庶负手抬头，猩红披风随风卷动，他身上流露出一股说不明的情绪，声音也在此刻变得黯哑，“出征之前，主公就曾言明，此番阻击曹军援兵，危险重重，且充满各种不可预知之变数，大军抑或会碰到伏击，或许会陷入苦战，尚有不知曹操何时回援，然无论如何，军令不可违，坚守此地，若能将曹操拖延在此地，亦能为文将军攻取寿春赢得时间，只要淮泗为我等所有，即便我等皆马革裹尸，亦不负主公恩德！”
将头盔重新戴好，刘封笑了笑，意味莫名，“此战固然九死一生，然主公方取天下，我等岂可堕了赤炎威名？不若固垒以挫其锐，徐观其衅而击之，方可壮我士气，以待援军！”
无声良久，徐庶握紧横刀，重重吐出一口气，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死战。”
刘封脸上的笑容如同湖面荡开的波纹，一朝展开，便好似收不回去，他道：“昔日我等皆可死战得脱，但愿此番吉人自有天相，愿我等可逢凶化吉吧！”
战鼓声响起，二人皆知魏军更猛烈的攻势即将到来。
此时徐庶顿了顿，刘封未曾催促，更没有插话，只是静待徐庶说完。
“我军之后，数十里之内，没有一兵一卒。”徐庶终于将话说完，嘴唇闭上的那刻，语气已是没有半分色彩，亦没有丝毫波澜。
刘封转身离开，扶着横刀，向山坡下的军阵走去，步伐一如既往矫健而洒脱，甚至有着一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目送刘封走出数步，徐庶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河谷战场。
随着曹操下了死令，战事胶着却不温不火的河谷战场，刹那间沸腾起来。
两军之战，遂成血战，近万赤炎军，逆风逆浪，稳若磐石，虽被雨打风吹，不曾后退半步，浴血死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