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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吵闹,小童看看崭新的鞋子,又看自己脏污的脚趾,无措地低了低头。
大概是舍不得穿,生怕糟蹋了这么好的一双鞋子,游暄也不催促。
那马商倒是转了转眼珠,嘿嘿一笑道:“公子夫人行的是远路,出门是朋友,有缘我们还会再见,不妨我买个人情,价格降下一成,这家奴也赠与二位。”
见游暄眼神瞬变,他忙说道:“二位别看这娃年纪小,却是个驾车的好手,从小就住在马背上,有他在您二位哪里都去得。”
游暄看那孩子瘦小,心说这怎么行,况且他们还要深藏身份,带个孩子走算怎么回事。
却没想到曲长意竟然一口就应下来,与那马商交付了银子去,不多时就抱着小孩的身契回来。
小童也不多话,只是皱着脸,似乎并不算高兴,游暄心想,被当做物品随意置换也当是难以忍受的,便叫他穿上了鞋,一起去将马套在车子上。
游暄本来还要帮忙,见这半大孩子动作的确比自己利索,摸摸鼻子退后,也不帮这个倒忙了,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开口答:“阿诀。”
游暄道:“姓呢?”
阿诀摇摇头说没有。
名字对于常人来说,是承载父母希望与爱的寄托,有人会为了给孩子取名提前三五年计划,挑挑拣拣,还要去道观佛堂里拜一拜,问问诸天神佛这名字吉不吉利。
可对于家奴来说只是个代号,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今天叫阿猫,明天也可能就被叫成阿狗。
阿诀已经是个挺好听的名字,比刘十三好听上些。
游暄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无奈,对于家奴的存在也有着难以逾越的恶感。明明生下来都是人,却有人天生高贵,有人天生低贱,这算什么道理?
想着的功夫,阿诀已经套好了马,想了想还是换上了新鞋,坐在车辕上低头看马耳朵。
曲长意晃到他面前,推开车门跳上去,转头向他伸手去接:“夫人上车。”
游暄瞬间面红耳赤,正想说话,却发觉几道隐藏的气息若隐若现,便抬手去,被人扯上了车。
他后知后觉的明白,现下怕是各方势力都在盯着他们,辛律耶在夜雨城里看见了他们,怕是现在已经传到了师叔的耳朵里,师尊才会隐姓埋名的躲藏。
人总有缺点,游暄总爱将事情往好处想,这时候却不适合了,凡事都要往坏里打算才稳妥。
阿诀的车不算快,想必是怕颠簸到二位贵人,游暄心里本是有些急,想要催促,却被曲长意按下劝说:“急什么,我们只是出来游山玩水将养身体。”
走到城门需要路引,游暄紧张得很,却见曲长意变戏法似得翻出七八份,排着队叫他选。
游暄惊奇:“这又是哪里来的?”
曲长意入了戏似得,装得一副纨绔像,嗤着笑用文书敲敲他脑袋:“出门在外,就要多学着点。”
游暄摸摸脑袋,
看他拿出两份给守城的护卫看(),大咧咧地晃出了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忍不住辩解说:“我从前也没藏过。”
说完又觉得不对,好像他总在外面以长意仙尊徒弟的身份招摇撞骗一样,皱眉思索,曲长意抱着手臂看他:“光明磊落,又不是坏事,烦恼什么?”
游暄张了张口,曲长意拉开车窗透气,笑说:“本也该是师父教的,现在也不迟。”
这话说得游暄又害臊起来,他也不算小了,总想在师尊面前表现,显示自己已经长进了许多,可终究过得顺风顺水,以往历练对付的大都是妖魔鬼怪,吃了没真正混过江湖的亏。
想想也该是,他坐在这位置上,也不会有人多做为难,顶多是私下嚼舌根,也没吃过什么苦。
更别说是被追踪了。
游暄又想起狐狸的事,戳戳曲长意的手腕问:“师尊,你哪只狐狸怎么许久不见了?”
他可还记得那只狐狸追踪的本事,简直要将人吓死,曲长意眼色冷了些,对于那狐狸在游暄面前揭老底的行为十分记恨,便道:“他追不过来,放心。”
以往曲长意浑浑噩噩,两人甚少好好谈一谈,如今起了话头,游暄隔绝了声音,不叫阿诀听到,趁机追问:“师尊并非此间之人,是真的吗?”
他胆子大了,竟敢打听起师尊的事,曲长意不大想说,只是难得游暄问出口,不敢不答,斟酌道:“你还知道多少?”
这是默认了,游暄眼睛亮起来,忽然觉得自己与师尊的距离没那么远,认真回答道:“狐狸说,你其实经过了许多世,如今便是最后一世,以后会成神的。”
人都有慕强的心理,游暄对于曲长意却已经不是慕强那样浅薄,他简直觉得自己师尊无所不能,早已是神明,所以成神这两个字说的理所当然,十分轻巧。
曲长意看他眼睛明亮,沉默一阵,忽然开口:“成神,以后你会再也见不到我。”
游暄怔住,被这一句话说得冷静下来,他又想起自己刚出关时见不得师尊的空落感,隐秘地被抛弃的失望,那是真切存在过,被他体会过的。
可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师尊也是一样,这些年来,师尊教导过他最多的就是独立自立,一切行为都在教导他,修行注定是孤独的。
游暄缓下情绪,浅笑道:“可那也是师尊千辛万苦求得的,您早说过,分离并不是多大不了的事,只要我们各自好好的生活,向着心中的道走,就是圆满。”
曲长意以前的确是这样说的,只是现在却耍赖不想认了。
说这话的人是个王八蛋,是他自己也一样。
于是他不看游暄了,眯起眼道:“我无法再成神了。”
游暄瞬间炸了毛,着急起来:“怎么会呢!”
曲长意抬手去,撩开袖子给他看自己被雷劫劈过未愈的伤口:“你看,我也算试过了,这神我做不得。”
游暄几乎整个人都要晕厥过去,捧着他胳膊眼泪都要掉下来。
这话什么意思,师尊再不
()能成神了?
那这些年的苦岂不是白受,以后又该怎么办?原来那雷劫的伤害如此之深,竟损坏了师尊的根基,怪不得他记忆错乱,整个人浑浑噩噩,如今越来越像变了个人,怕不是自暴自弃,已经没什么期望了……
他心里的想法越来越多,乱七八糟的堵在喉咙里,最后没绷住,哭了。
这下将曲长意吓到,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他忙抽回手,去替游暄擦眼泪。
他忘记了,自己这个修界第一人对着一个修士说没法成神,简直是毁天灭地,几乎能动摇道心。
好在游暄修行从来不是为了成神,而是苟活于世,若换成别的人,当面自刎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游暄没这样孩子似得哭过,伤心地好像当年爹娘下葬,曲长意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能成神还是已经死了,连忙哄劝:“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哭什么?”
他不哄说还好,哄了一句游暄更难过了,明明该难过的人是师尊,他还要来劝说自己。
哪有这么没用的徒弟。
而如今他是女相,哭起来更可怜,曲长意想去拍拍他头顶,却被一把抱住。
好,哭就哭吧。
早十几年前就该在他怀里哭的,生生晚了这么些年。
曲长意也不嫌弃他的眼泪,等到游暄自己躲开了,转过身不说话,才问:“好些了?”
男子汉大丈夫,遇到事情哭算什么本事,可现在游暄也没心思觉得丢人了,倒堵着气,固执起来:“可是狐狸说你可以成神的。”
曲长意觉得头疼,这封建礼教下的修真界能将人洗脑,可力量至上说法又的确是自己教给游暄的。
原本他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可轮到他自己走了一遭,如今却转改了想法。
他只好去正游暄的肩膀,叫他看自己,温声道:“成神也未必好,能安安静静的活着,未尝不是件幸事。”
游暄睁大眼,师尊原来不是这样说的啊。
曲长意不想叫他知道那些糟心事,也不想让认觉得自己回来是因为他,又再胡思乱想,便继续劝说:“其实是我自己放弃的。”
游暄更惊诧了,惊异的看向曲长意,欲言又止问:“为何?”
曲长意勾唇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活了这么多辈子,好像还没娶过媳妇。”
游暄眼睛睁的更大,曲长意继续开口:“所以我回来了。”
结果游暄推开他,整整半日再没有理人。
曲长意叹口气,心说这是又把他当成傻了。
也怪他之前太不着调,现在说什么都不被信了,这可不是好事。
他好好地做了十几年的端正师尊,忽然就上了徒弟心里的失信名单,太不应该。
游暄的确就是这样想,他觉得曲长意的脑袋还糊涂着,说什么都不作数。
被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游暄逐渐开始学会了屏蔽那些没用的说辞,比如师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不听不信不回答,就是
最好的对策。
还是要想个办法彻底治好师尊才行。
也许正是因为脑子糊涂了,才会说出不想成神这样的话,他太清楚曲长意对于力量的执着,这样的人怎么会放弃飞升呢。
这世上谁都能放弃成神,唯独他家师尊不会。
曲长意察觉他想法,暗自发愁,不知道该怎么让游暄理解,自己如今是真的不想成神,只想叫他好好的在身边。
两人沉默了一路,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夜半,饶是他们能撑,阿诀也只是凡胎□□的孩子,总该休息。
受那花瓣指引,马车一路往西南去,游暄也担忧过夜雨的状况,曲长意叫他放宽心,夜雨在那女人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今却是他们被那女人牵引着,刻意得很。
游暄晚饭吃了不少,饱得在房屋里走来走去,不安的猜测:“她心系夜雨旧事,又对我们没有恶意,一定会好好安置夜雨,可又偏给我们留下线索,怕也没揣着什么好心肠。”
曲长意对着苦涩的药苦大仇深,先吃了一颗糖准备,又吃了一颗糖准备,应和道:“且先看看她想做什么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游暄晃到他对面:“那这药呢?”
曲长意抿唇不语。
游暄逼迫:“就快要凉了。”
曲长意只好一饮而下。
这神情很好玩,游暄渐渐发掘出了师尊更多的鲜活气,忍不住感叹:“师尊原来总是滴水不漏,我还以为您真的什么都不怕,原是还怕苦。”
曲长意咬碎糖豆:“我味觉尚且正常,也仍是肉体凡胎,哪有人会喜欢吃苦。”
游暄听着想笑。
曲长意又道:“常人会有的反应我也会有,病痛悲愁,自己心里清楚,只是常常被他人忘记罢了。”
游暄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曲长意在他眼前装了个可怜,心满意足,转身抱着被子去榻上睡。
两人在外演成是夫妻,自然要住一间,曲长意却不想再被游暄当成那等贪色之徒,乖乖的避嫌。
游暄看了一会,以为他困倦,也没再说话,换了厚被子给他,自己跑去睡了。
曲长意等了半宿没听到人喊自己到床上去,只能将就凑合。
失策。
第二日早早起来,游暄已经神清气爽,曲长意却哈欠连天。
等到早饭时也没见阿诀出来,游暄心觉不对,跑到楼上去看,却见屋内空空,满地的被褥散落,杯盏里的水早就凉透。
阿诀这孩子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