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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扶风总说苗瑞“胆大心细,当断则断”,简单来说,就是需要谨慎的时候很谨慎,但有必要发疯时,苗瑞也是真疯。
天元三十四年冬,除各方面人证物证之外,陆续有五品以上官员五人,五品及以下官员二十一人被从云南押解进京受审,其中就有曾任云南巡抚的大员严英杰。
整个云南官场上下,都被苗瑞如春耕前老牛犁地一般狠狠翻了一遍,捂了一冬的草根虫卵蛇鼠虫蚁,通通暴露于阳光之下,无处遁形。
另有李仲为首的五名前任皇商、民间巨贾,也都因与福建船厂、云南受贿有关,被杀的杀,抓的抓。
李仲被抓当日,曾负隅顽抗,但苗瑞当着他的面,挨个杀人,杀到李仲之女时,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以保住女儿为要求,愿意进京当众指认严英杰。
“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大人开恩,给她更名换姓……哪怕随便找个育婴堂也好……”
“严英杰本人可能没有留意过,小人历年来送进去的银票编号都很特别,另外亦可传唤珠宝商人,哪怕没有纸质文书,但他们必然都记得小人何年何月从他们手中买过何物。”
他是有名的大客户,根本不用出去搜罗,附近几国的珠宝商人手里但凡有了什么稀罕玩意儿,都会第一时间主动联系他,任他挑选。
另外,李仲承认自己参与谋害隋青竹,唯独一点不认,“什么十字连环弩?确实不是小人所为,到了这一步,小人也没有必要说谎了。”
苗瑞再次确认,当日伏击隋青竹一行的,确实是两伙人。
但至于另一伙是谁的人,仍是未解之谜,只能寄托于来日京城三法司会审。
又或者,永远都是迷。
不仅仅是云南,苗瑞甚至趁着圣旨还能用,一度把手伸向福建船厂,直接命禁军带走了几个有牵扯的官吏、管事。
现任监船御史都傻了,这也是你能办的?
有人连夜上报福建总督,对方表示身体不适,但仍尽忠职守,强撑着来象征性劝了一回。
苗瑞自然不听,直接设了香案,把之前天元帝朱批“杀得好”的奏折和圣旨摆出来,于是福建总督立刻病倒,闭门谢客。
这他娘的就是个刽子手,刀尖上的血还没滴干净呢,口口声声陛下有旨,谁敢拦?
他不是没看出来,苗瑞在趁机排除异己、翻旧账,但圣旨在手,但能拦吗?能拦住吗?
不可能的。
涉及党派之争,远比其他由头来得疯狂得多、残酷得多,万一一个抗旨的帽子下来,把自己也给弄了……他还真就没把握能全身而退。
纵然抓的某些人与此次巨木案无关,可但凡在官场混过几年的,只要有心查,就没有一个完全清白的。
这些人哪怕此刻喊冤,只要进了京,就永远回不来了,还怕什么报复?
有心腹私下进言,“大人,他苗瑞是总督,您也是总督,由着他在咱们的地界上发疯,回头
传出去……()”
太怂了点吧?
福建总督眯眼看他,“这话谁让你说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怂?懂什么,此乃从心!
苗瑞有个做阁老的师父,本官可没有!
被人笑话?
笑话!
这点名声值几个钱?
左右由着苗瑞胡闹,若来日被抓的官员都定了罪,证明他们罪有应得,自己还能赚董门个人情;
若没罪,便是那苗瑞越权,即便陛下训斥,自己也是受害者,怕什么!
大难临头,各顾自己吧!
第一批待审官员押解进京时,天元帝觉得没什么,但紧接着又有第二批、第三批……
“苗瑞这是在做什么!”
他一把将奏折扔出去老远,冲着来禀报的吏部侍郎发火。
闹成这样很好看么?
让你办差,你倒好,恨不得一口气将云南上下有名有姓的官儿全撸了!
这回倒是没杀,难不成还想让朕夸你懂事听话么?
熟练地等天元帝第一波火气过去,吏部侍郎便诉苦道:“如今云南各府州县各衙门均大量有缺,可一时之间,吏部也选不出这许多合适人选,要紧的位子上,需得陛下亲自拿主意。”
况且此次云南事发,不少官员都曾是卢芳枝一手提拔的,他自己又任着吏部尚书,按例应避嫌。
而下头的……谁也不愿意轻易开口。
“吃着朝廷的俸禄,只管不做正事!”天元帝又骂了句。
吏部侍郎额头上就沁出汗来。
这话听着像骂苗瑞,可只是骂苗瑞么?
分明是陛下看出吏部上下都在推脱……
骂完了,天元帝倒也没有继续连坐,略一沉吟,噼里啪啦点了几个人名。
“命他们速去交接,剩下的空缺,便由现任副手提拔起来,倒不必外头另选了。”
领头的官员撸了,如今便是下面分管的几位官员撑着,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看着也不像话。
关键职位自然要另派,以防杀了狼,又来了虎。
至于五品以下的基层官员么,非了解民生的老手不可,便是原地升迁最为合宜。
领了旨意,吏部立刻各处批条子,若干官员就这么赶在大冬天的,骂骂咧咧奔赴云南过年去了。
随着各级官员押送入京,苗瑞一通乱杀的举动也引发热议。
不少官员私下都说,此举未免太过嚣张。
又陆续有御史弹劾,参苗瑞滥用职权,“……明为查案,实为借机弄权,更气势汹汹跨省诛连……若不严惩,日后人人皆效仿之,天下岂不乱了套?”
自家师兄,这会儿便要力挺,汪扶风就出来反驳,“天理昭昭,陛下英明,朝廷不会冤枉一个好官,是否无辜,自有三法司会审、陛下裁决!岂容尔等任意揣测?难不成你质疑陛下的公正?”
那御史被噎了下。
公正么?同在朝
()为官,这话也只好骗鬼罢了,什么公正,不存在的,若果然自始至终都公正,便不会有今日之乱。
可他能说么?
若真说了,就是连陛下、连卢芳枝也得罪了。
“……纵然如此,牵连太广,有伤国体,传出去也不好听,不若徐徐图之。且此番多有证据不足之处,倘或因一点捕风捉影的所谓指认便捉拿朝廷命官,闹得各处人仰马翻,未免太过儿戏,也易被有心之人利用,令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就差明着说苗瑞公报私仇,党同伐异了。
汪扶风就笑,“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身正何惧影斜?”
只要不违法乱纪,他们怕什么?
双方都知道在吵什么,核心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这话是能公然说出口的么?
此乃乱世之相!
谁说了,谁就是指着天元帝的鼻子骂昏君,骂三法司沦为某些人的私刑机构,骂乾坤颠倒、日月无光。
谁都不敢说,所以每每争辩之时,就显得很诡异:既激烈,又克制。
再有人弹劾,汪扶风便直接一句话丢出去,“尔等可愿为其作保?”
吵吵吵,只顾吵个鸟甚!
说什么苗瑞伺机报复,可你们就问心无愧了么?要么是卢芳枝一派,要么不过是想借机扬名罢了,又是什么好货色!
既然不服,那就来给这些人作保,若来日无罪,自有陛下惩罚苗瑞,若有罪,尔等以同罪论处,如何?
此言一出,果然聒噪声锐减。
此番落马的数十名官员之中,仅有少数几位敢于直接指控卢实,但卢实行事向来谨慎,没有留下太多有力铁证。
可饶是如此,也撕开一道口子。
一连数日,来自各部各衙门参奏卢实弄权敛财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入内阁。
内阁的空气忽然变得非常微妙,所有人都在等着卢芳枝的反应。
这些折子,明面上参奏卢实,可实际上……便是一个指桑骂槐。
入内阁的没有蠢货,谁都清楚各自屁股底下粘的什么屎,若真要深究,在座的没一个真清白。
所以谁都不愿意先一步跨入雷池。
卢芳枝面无表情浏览完所有折子,抬头看向下方以董春为首的五位同僚,他们都低垂着头。
“诸位这是怎么了?时候不早了,也该将折子送去给陛下御览了。”
几名阁员飞快地交换下眼神,谁都没有先开口。
说什么?
怎么说?
次辅的徒弟要弄死首辅的儿子……
一开口就是得罪人。
最要紧的是,陛下什么意思?
真要论起来,陛下还是卢阁老的学生呢,这回的事只扯出卢实,阁老且倒不了呢!
若来日他老人家记仇,或是陛下发怒,将火烧到大家身上……
礼部尚书柳文韬深知自己的斤两,如今已经非常熟练装哑巴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过了没多久,屋子里响起董春的声音,“历来从众者甚多,折子我也看了,无甚新意,临近年关,陛下诸事繁杂,且不必都堆过去令陛下烦忧。”
众人就跟着点头,“不错。”
董阁老开口,最合适不过了。
追根究底,这一摊子事也是您老的学生捅出来的……
董春又道:“依我说,不如只略捡几本也就是了,陛下舒心,你我都省事。”
至于捡哪几本,就很有技巧了。
卢芳枝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讲,听了这话,也不言语,还是后面几人自己动起来,将数十本要命的参奏折子,缩减至几本。
稍后内阁散了,照例是卢芳枝和董春走在前头,后面四人不远不近缀着,看似随意低声交谈,可实际上,都在观察前面二人的反应。
但他们失望了。
卢芳枝照样稳稳走在前面,董春依旧落后半步,神色恭敬,不紧不慢地跟着。
唯独不同的是,今天二人一句话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