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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的午后,老旧的居民区,两个少年沉默地并排而坐,因为几分钟前一个突然出现的并不太合时宜的问题,这样的沉默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僵持。
许央的刚才的话仿佛一颗嶙峋的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林简心底的那片湖泊中央,力道不重,却仍不免激起层层涟漪,无端乱了几分春水深沉——然而也正因如此,才让林简猛地窥探到了一丝长久以来暗藏在湖面下的、那些他自己都想不清楚看不明白的端倪。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几乎瞬间就想到了之前那个荒诞无稽的春.梦。
林简想,竟然是这样——真的是这样吗?
“不好意思,是我冒昧了。”毕竟是初初相识,哪怕自己就是觉得和林简天生投缘,但是这样直戳对方最为隐秘的性向,确实是一件非常不妥的事情。
许央终于在林简的沉默中体会出了一丝尴尬,他抬手摸摸鼻子,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还是说我吧。”
他不再主动探究,转为投石问路,自觉递上试图交好的投名状,总可以了吧。
林简看他一眼,没有应声,表情看上去大概像是再说“随意”一般。
他没有探寻别人隐私的偏好,今天帮忙也无非是刚好遇见了而已。
“啊……从哪里说起呢……”许央靠上沙发背,四肢舒展完全放松,悠悠道,“这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
林简:“……”
歇后语是张嘴就来啊。
“不过非要说的话,确实得从娘说起。”许央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眼神莫名变得挂单而自嘲,“开学这么长时间,你也应该听说过我的事吧?”
林简语气很自然地回答:“一点,不多。”
“嘁,不用说我都知道是哪一点。”许央说,“反正十四中那帮人永远那么没新意,传来传去也无非是我因为和男生谈恋爱复读那点陈芝麻烂谷子。”
“真他妈冤枉啊!”说完,许央忽然坐直了身体,大拇指对着自己的脸,信誓旦旦道:“老子是同性恋没错,但是——我复读不是因为搞对象,老子谁也没搞……哦不,是没搞上。”
林简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神色复杂地看向旁边的人,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夸他一句“您还真坦荡”,还是该损他一句“那您可真废物”。
“我是喜欢男生,之前初三的时候看上同校的一个人,而且直觉告诉我,他对我也不是没那个意思。”
那既然你有情他有意,怎么就没搞上呢——林简用眼神询问。
许央笑了一声,怅然道:“没办法,最终还是输给了纯情啊!”
许央和那个男生虽然不同班,但都是一个兴趣小组的成员,后来渐渐发展着,两人的关系就逐渐变了味,然而毕竟是十几岁的男生,少男情怀酿成酒的年纪,情愫朦胧之时,两个人开始写信——每周两封,周三兴趣小组活动时互换,周五总结时,再从对方那里拿自己的回信。
——
非常幼稚,也非常纯真。
而意外也出现在这每周两份的书信上。
据说是那个男生周假回家,他妈妈无意中想帮他刷个书包时,发现了前一天许央交给对方的那封信——好巧不巧的,最后那封中,许央问“要不要在一起”。
而后就是天雷勾动地火一般的爆发,对方家长找老师找学校,歇斯底里不依不饶,一口咬定是许央蛊惑了自己儿子,才让自家孩子“误入歧途”。
如果是正常早恋,那么分别让家长带回家教育一段时间也就算了,毕竟是毕业班的学生,学校考虑衡量最多的还是孩子的学业,但偏偏,这当事人是两个男生。
许央说:“当时在校长室,两个班主任、年级主任和校长都在,当着家长的面,他一句话都没说,我忽然就觉得挺没劲的。”
林简眉心微微皱起:“所以?”
许央:“当时他家长的意思是,我必须离开学校,可我们那些信就摆在明面上,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这事不是我一头热,所以学校的意思就是,要留一起留,要走也得一起走。”
但是对方家长不干啊!
“啧,最后吧,我还是心软了。”许央捏捏鼻梁,笑容寡淡了几分,“关键他当时看了我一眼……嘶,就那一眼,我就觉得……算了,老子就傻.逼这么最后一次,反正我妈也不管我,更不会来学校闹。”
“……”
林简心说看不出,你还有情圣潜质。
“哎,你那什么眼神?”许央忽然笑了一下,“是不是好奇为什么我没人管,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家里也不闹?”
林简:“我说没有你信吗?”
“信不信的,我都坦诚到这个程度了,也得告诉你啊!”许央非常自觉地接续道,“我妈呢……年轻的时候跟了个人,没名没分的,生了个我,我亲爹是挺牛逼,名字我就不说了,毕竟我也不是那么熟,这么多年就一直在外面养着我们俩,总的来说就是那种——钱,管够,但是家门不让进的状态。”
林简垂下眼睛,半晌轻声笑了一声,“豪门恩怨,还挺复杂。”
“其实一点不复杂。”许央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妈这么多年谨小慎微的,也没那个争抢的心思,就觉得反正生了我了,只要他给钱管养就行——复杂的是我那个同父异母的豪门傻逼哥哥。”
提起这个大自己三岁整天不知道想什么的脑抽二世祖,许央就一脸牙疼的表情:“应该是从小学四年级开始,这个货知道了还有我和我妈这么一号人的存在,于是就开始三天两头地找我麻烦,小时候是隔几天就喊几个同学抢我书包撕我作业,后来长大了,就开始找社会上的小混混,接茬堵我——我他妈也是服气,总觉得这个货有被害妄想症,该不会以为我顺风顺水地长这么大,是为了以后跟他竞争家业吧?”
林简一秒抓住这段吐槽的重点:“所以今天这帮人,也是他找的?”
“还能有谁?”
“那你……”
“随
便他们闹,总归也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许央说,“而且也不知道这位傻逼大少每次找的都是些什么人,有时候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
林简有些无语,所以干脆没有应声。
“但是不管怎么说,今天真的要谢谢你了。”许央慢慢收敛了无所谓的表情,神色真诚道,“那同桌……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以后……多指教?”说完,向林简伸出一只手来。
林简视线低垂,落在面前的那只手上,半晌勾了勾嘴角,抬手拍了一下他的掌心,淡声道:“不打不相识是这么用的?以后还是少逃然姐的课吧。”
少年人的情谊总是开始得猝不及防,而像林简和许央这样,完全身处两个世界的人能成为朋友,又或许算得上是最为特别的一种缘分。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林简准备回学校,走之前问许央:“下午还不去上课?”
“明天!”许央揉着已经肿起来的肩膀保证,“明天开始,我肯定披星戴月风雨兼程,一节课都不落了,立志做个像我同桌一样的好学生,真学霸!”
林简无言看他两秒,摇摇头失笑一声,转身走了。
关门前,许央忽然旧事重提,站在门口对着林简下楼梯的背影喊了一句:“嘿哥们儿!”
“嗯?”林简回头。
“你这人吧……真的不错。”许央说。
林简目光平淡地看他两秒,问:“你这个语气……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想法吗?”
“……卧槽!”许央愣了两秒,惊了,“不不不不!没那个意思啊我,我虽然喜欢男的,但是从不对自己哥们儿下手,朋友就是朋友,比男朋友靠谱多了!爱情在友情面前一文不值!”
林简好整以暇地发问:“所以呢?”
许央揉揉鼻子,似乎对于这样和旁人推心置腹也有些不习惯:“我就是觉得吧……你这人好像心里的事藏得太多了,如果嘴巴闭那么紧什么都不说,那么有些东西就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林简微微一怔。
“我就想跟你说一声,就是……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或者什么话是你想说,却不知道和谁说的,可以告诉我,毕竟我比你大一岁呢,也算是……那个……”
“什么?”
“过来人。”
“……”林简短暂地愣了一下,而后嘴边缓缓荡起一点笑痕,点了点头,转身下楼。
“收到,感谢许导师。”
*
回到学校后,整个下午加晚自习时间,林简始终心绪难平。
即便别人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他自己清楚,中午和许央那段意外的交谈,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沉缓地、铿锵地,推开了自己心底那扇尘封的暗门。
他站在门口,看着门里门外光影交际之处,踌躇也徘徊。
到底该不该走进去一探究竟?
门里门外是否真的是两个世界?
以及,门的那一侧,到底站着
谁。
一中高一年级不需要上第二节晚自习,八点二十,放学铃响起,林简简单收拾好东西,去校外公交站等车回家。
九月的夜晚,夜风褪去了白日的燥热,温温凉凉的吹在身上,非常舒服。
林简进院门的时候是八点四十五,一抬头,看见一楼大厅的落地窗里竟然亮着灯,林简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之前在家里做钟点工的阿姨合约到期,主动提出不再续约,因为林简上了高中之后一日三餐都可以在学校解决,而且这位小少爷实则自理能力超强,阿姨觉得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于是说不做了。
所以林简每天这个时间回家,房子里都是黑着灯的。
而眼下,落地窗内的灯光明亮温馨,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没来由的,林简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他刻意放缓了步子,走到门前,轻轻一推——门开了,果然没有锁着。
沈恪穿一身纯黑色的绸质居家服,手里正端着一盆丸叶乌木,看样子是刚从“落趣园”那边带回来,要养在家里的阳光房里的。
看见林简站在门口,沈恪停下上楼梯的脚步,站在三层台阶的位置上,笑了一下,说:“回来了,还真不晚。”
林简只觉得自己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接一句什么。
这么多天了,这还是他开学以来第一次见沈恪回家。
“傻站着干什么,进来啊。”沈恪口吻自然地招呼他进屋,自己又端着花往楼上走,边走边问:“晚饭食堂吃的?”
林简堪堪从混乱中回过神,刚想“嗯”一声,转神看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话到嘴边又一顿,变成了一句反问:“你呢?”
“刚进屋,还没来得及。”沈恪的声音从阳光房的位置传过来,低低的,很好听,带着一点笑意,他问,“要不,林神赏碗饭吃?”
林简将书包放到沙发上,直接进厨房洗手,问:“小馄饨行不行?”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沈恪走了过来,站在厨房门口看见林简真的要去舀面粉,登时笑着阻止:“别,大晚上的折腾什么,我煮个泡面就行了。”
林简一只手已经打开了盛面粉的储粮盒,闻言不赞同地皱眉,原话奉还:“别,大晚上的吃什么泡面,怕自己不够胃疼?”
“那就速食粥。”沈恪非常好说话,也不挑,“我记得家里还有,就那个吧。”
林简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沈恪一句“林神行行好,我这还饿着呢”给堵住了嘴。
海鲜速食粥,连燃气都不用开,直接热水冲泡就行,林简最多也就是将冻干的食材块从包装桶里倒进了家里的瓷碗中。
等待的五分钟间隙里,林简靠着厨房流理台一脸麻木地想——左右都是泡,这玩意儿和泡面能有多大区别?
沈恪去卫生间洗了手,看见林简还站在厨房里,一脸苦大仇深地望着那个粥碗,不免觉得好笑,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这碗是长了脚会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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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上温凉的触感转瞬即逝,林简怔了一下,转头,一脸“你在说什么冷笑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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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恪笑着上前一步,从他身侧走进厨房,随口问:“作业做完了?这么闲在这盯着一碗粥。”
林简:“……你知道高中的晚自习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那就先去洗澡。”沈恪没回头,但语调中还存着依稀的笑意,“明天不是还要早起?”
林简心说,又来了——
这好像是一种非常莫名其妙的催化反应,尤其是当林简心底那些乱成一团的声音和画面,每每对上沈恪这副漫不经心的调调时,总会让他无端觉得烦闷,像是两个人同时做一套试题,但是看不懂题目解不出答案的人,却只有他一个一样。
对方永远云淡风轻,甚至不求甚解。
林简站着没动,到了嘴边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沈恪这时候又忽然出声:“要是不困的话,一会儿就过来陪我喝碗粥,毕竟我这刚下飞机连时差都没倒,立刻折腾回来安抚一中新晋小林神的精神,也还挺让人感动的,是不是?”
“……”林简瞬时收声,张张嘴,半天没能发出个音节来。
怪不得那么久没回来,原来是处理境外公务。
而……刚下飞机、立刻、回来、安抚,这些词汇串联在一起,尤其是对象是自己的时候,更让林简久久失神。
“等我一下。”
半晌,林简抬手揉了揉发烫的脸颊,一言不发地快步回房间冲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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