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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一大马金刀地坐在庙门前的台阶上，在他旁边，无尘小和尚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吃着热包子，眼睛却一直朝旬一这边瞥。
旬一面前，惠明住持来回踱步，最终，他终于停下了停下脚步，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啊？”
旬一的眼睛盯着天空中的流云，心不在焉地随口道：“看破红尘了呗，惠明住持，您就收了我吧。”
无尘小和尚咽下口中食物，打了个饱嗝儿后，兴奋道：“师父，收了他吧，我一个人在寺庙里很无聊的，收他进寺庙的话，就有人陪我玩了。”
看到师父瞪了自己一眼，无尘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再说了，他还管饭呢，收了他，我们就有热包子吃了。”
“胡闹！你闭嘴！”
惠明住持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转头对旬一好言相劝道：“小施主，红尘多美好啊，你小小年纪怎么就看破了呢？你可想好了？真当了和尚就没法吃酒喝肉娶媳妇，每天还要早起诵经，打扫院子，出去挑水，而且！”
惠明指着道路两旁的菜地，有些尴尬，道：“而且，寺庙没有多余的银钱养人了，我和徒儿每天出去化缘，还不一定能填饱肚子，更别提再养个你了。本来寺庙里不该种这些东西，可徒儿年纪小，实在挨不了饿，我这才厚着脸皮从镇上讨来了一些菜种，可如今，蔬菜还未成熟，你若来了寺庙，可真没有你那份斋饭！”
旬一叹了口气，诚恳道：“大师不用再劝了，我意已决，我对尘世没有丝毫留恋，至于吃饭的问题，我身上还有些钱财，可以养活自己，大师不用担心，而且，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自己掏钱供应你们一段时间的开销，再说了，惠明住持，您年纪大了将就一下也就罢了，可无尘还在长身体呢，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替他想想啊。”
闻言，惠明住持面色黯然，看向捧着热包子吃得满嘴流油的无尘小和尚，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自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连个媳妇儿都娶不上，因为听烦了镇上人的嘲笑和指指点点，这才一咬牙把为数不多的家底用来修缮这座破败已久的寺庙，自己把自己的头发剃光做了和尚后，却因为怕疼，始终不敢点上戒疤。再后来，自己把寺庙改名为金桐寺，做了这个只有自己一个和尚的寺庙住持，做完这一切后，本就不多的积蓄彻底被花光了，除了路过这里的外地人偶尔会进来烧香外，很少有本地人来寺庙烧香拜佛，自然也就赚不到什么香火钱，自己为了活下去，只得厚着脸皮去镇上化缘，一边忍受着镇上人更加刻薄的言语，一边接过他们递来的食物。
再后来，镇上人就不说那些言语了，起码，再没有在他面前说过。
或许，他们是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很可笑，所以才嘴下留情了吧。
其实，不止是他们，惠明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笑，一时冲动花光自己的积蓄，当了半路出家的和尚，以后说不得还要一个人老死在这座寺庙中，真是能笑死个人。
对于当时的惠明来说，活着没有什么盼头，只是因为不想死，所以才努力地活着。
就在惠明自己都习惯了这样孤单而枯燥的生活时，他在一个风雪夜里见到了那个襁褓里的婴儿，为了养活他，惠明厚着脸皮在半夜敲响了那些妇人的屋门，再后来，因为找不到婴儿的父母，惠明便把他留在了寺庙里。
从那时起，惠明便不再有孤独的感觉了。
再后来，小家伙长大了，他知道自己是个小和尚，于是他开始看起了佛经，在他将那两本惠明买来用来装样子的佛经都看完后，惠明一咬牙，把这些年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香火钱拿出来了一些，给他买了十几本佛经。
他既然愿意学自己学不会的佛法，那自己实在没理由拦着他，毕竟，一座寺庙里若没有一个真正的和尚的话，也太不像话了！
不过，如果以后他长大了想要下山，不愿再做一个和尚的话，惠明绝对不会拦着他，甚至还乐见其成，在惠明心中，早就把这个小家伙当做自己的儿子了，他可不认为做一个和尚是一件多么有出息的事，青灯古佛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来得舒服？
说到底，惠明终究还是一个没有出世的红尘人，在他看来，小家伙的还俗是板上钉钉的，到时候就算无尘不愿意，自己也会让他还俗，天底下，哪有做父母的会希望孩子去做一个出家人？
自己存下来的那笔准备当做棺材本的香火钱，也早已改变了初衷，打算当做无尘以后还俗后娶妻生子的本钱，他甚至还告诉无尘，等自己死了就把自己的尸体烧了，没准儿还能烧出舍利子呢，老值钱了。
当时，无尘坐在地上，抱着大腿，口水从嘴角流下，傻呵呵直笑：“那到时候我们就能吃香喝辣的了！”
惠明敲了一下他的小脑袋，却没有告诉他，如果自己死了，就没法陪他一起吃香喝辣了。
惠明只是坐在那里，和他一起傻笑。
那笔存下来的香火钱不算多，都是惠明从牙齿缝里抠出来的，可又何尝不是从无尘的小嘴里抠出来的？
每次化缘来的食物不够，无尘没吃饱，就会嚷嚷着肚子饿，惠明就会把自己的那份给他，说自己在回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可总有些时候，化缘来的食物连小家伙一个人的肚子都填不饱，每当那时候，惠明便会心软，想着要不要拿出来一些钱，给他买些好吃的，只是，他很快就会狠着心否决自己的念头，告诉小家伙，多喝水就不饿了。可是当他看到小家伙信以为真，把肚子喝地圆滚滚的时候，惠明便又会心疼，满是自责和愧疚。
可无论惠明怎样心软，这些年来，惠明都坚持了下来，没有动过那笔钱丝毫，对于惠明来说，能娶上媳妇就是世上最好的事了，所以，惠明一直小心翼翼地替无尘存着那笔聘礼钱，生怕动用了一次之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彻底花光，到小家伙长大的时候，若是他也没钱娶媳妇，成了和自己一样的光棍，那自己就不止是心软了，怕是心都要疼死！
“熬吧，熬吧，等你长大了，遇到心仪的姑娘，我就心软一次，把钱都给你，现在啊，你再熬熬吧。”
这句话，是每次无尘饿得嚷嚷叫的时候，惠明便会摸着他的小脑袋说的一句话。
惠明经常想，如果当年捡到小家伙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殷实的门户，小家伙的日子应该会过得比现在好吧。
毕竟，不管怎么说，即使自己有天大的理由，让年纪这么小的小家伙挨饿，终究是自己没本事！
无尘小和尚看到师父沉默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包子放回油纸包中，对旬一诚恳道，“施主，小僧不吃你的包子了，你也别来我们寺庙出家了，如果你嫌小僧已经吃了两个包子进了肚，那你就等小僧一会儿，小僧这就把包子拉出来还给你。”
“啊？啊！”
旬一先是疑惑地“啊”了一声，随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脱了裤子蹲在菜园，开始“拉包子”的小和尚，又惊讶地“啊”了一声。
腹鸣滚滚如春雷，稀里啪啦地一泄而下，旬一捏住鼻子，忍住一脚踹在那白净屁股蛋儿上的冲动，赶紧跑进庙中。
正在黯然神伤的惠明被一股恶臭惊醒，看到正蹲在地上涨红了脸卯足了劲的无尘小和尚，破口大骂。
“你个小兔崽子！哪儿有你这么还东西的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