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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上，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驾着牛车，从浅水处向河中走去，直到河水漫过牛车，这才停下。
“好了，就在这儿卸船吧，再往里水太深了，不好走。”
“好嘞。”船夫老汉应了一声，朝不远处的无庸招了招手，让他帮自己一一起把船从牛车上卸下。
无庸和船夫老汉站在牛车上，将从镇上买来的小船推入河中后，驾着牛车的汉子吆喝一声，老牛转过头，走上河岸，汉子朝两人挥手告别，驾车返回镇子。
船夫老汉坐在船上抚摸着船身，喜笑颜开地打算驾船在河上试一下，看着他的动作，无庸淡淡地笑了笑，将一袋银子丢入船舱中。
船夫老汉弯下腰捡起钱袋，掂了掂，还挺沉，他抬起头，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皱眉不解道：“小哥这是干嘛？”
无庸走上岸，将湿漉漉的裤腿拧干后，直起身子，缓缓笑道：“你果然不记得我了，我样子应该没怎么变，你却老了不少。”
见老汉脸上的疑惑越来越重，无庸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七年前，我从河对岸而来，那时候身上没钱，又饿得很，是你给我吃的还免费渡我过河，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如今我要回去了，身上的银子带着也没什么用，就送给你，当做偿还当年的赠饼渡河之恩。”
船夫老汉皱眉思索了许久，摇头道：“我不记得咧……”
每年要渡那么多人渡河，他怎么可能会记得当年那个落魄的年轻道人，可一码事归一码事，一张薄饼哪里值这么多钱啊！
看到船夫老汉想要把钱袋抛回来，无庸赶忙摆手，推脱道：“我是真的用不到了才给你，你放心收下就是。”
说罢，无庸转身就走，不给船夫老汉将钱袋还给自己的机会。
船夫老汉坐在船上，低头看着鼓囊囊的钱袋，纳闷道：“人活在这世上，哪儿有用不到银子的时候啊……”
坐在河岸旁的旬一听到船夫老汉的话，目光微黯，缓缓攥紧了手。
他，果然是在处理后事。
无庸走到马车旁，从马车里拿出一个小包裹后，径直走进木屋，给中年妇人把脉后，开口道：“她现在的情况稳定下来了，没有生命危险了。你们赶路的时候不要太急，及时给她换药，到青城找个大夫，重新为她诊治，不出意外的话，静养三两个月，应该就能痊愈了。”
中年男人朝他鞠躬道谢：“多谢小兄弟帮忙诊治，如果没有你，妻子也离我而去的话，那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中年男人此前交给无庸一百两银子用来买马车，无庸当时很疑惑他为何会放心把一百两银子交给自己，要知道，两人认识不过两天而已，他就不怕自己带着一百两银子跑掉？
直到他刚才鞠躬向无庸道谢的时候，无庸才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平安符，平安符的样式无庸很熟悉，他自己也画过很多这种样式的平安符——在枫霞山道观的时候。
无庸左手按在腰间的八卦腰牌上，右手将从马车上拿下来的小包裹递了过去，道：“这是买马车后剩下的银子，你认出我是枫霞山的道士，所以才敢放心把钱交给我？你去过枫霞山？”
中年男人接过包裹，点头道：“这些年，我们是在离枫霞山十几里外的一个小镇里生活的，妻子喜欢求神拜佛，拉着我去过几次，我记性好，记得那个道观里的道士都有你这样的腰牌，我听一个小道士说过，道观里有很多人下山游历，想必，你也是其中之一吧。”
无庸笑着点头，道：“嗯，此行便是为了回道观。”
中年男人似是想起了什么，感慨道：“如今这世道，有愿意收留如此多孤儿的道观，搁在以前，我肯定不信。
无庸哑然失笑，指着自己，无奈摇头道：“我便是被师父捡上山的。”
“失礼了。”
“无妨。”
无庸从怀中抽出一张药方，递了过去，道：“你妻子身上的伤虽然重，但只要稳定下来，治好只是时间问题。你可能没有察觉到，你身上落下了病根，虽然不算重，但想要根治却很困难，我如今急着返回道观，可又不放心你身上的隐疾，便写下来这张药方，以后按着药方上的药按时服下，可使隐疾不会发作。
当然，如果青城有名医能治好你身上的伤，那是最好不过。”
中年男人面色凝重地接过药方，仔细看过之后，收入袖中，对年轻道人郑重点头，“我记下了。”
吃过晌午饭之后，众人便要分道扬镳了。
无庸他们要回枫霞山道观，中年夫妇一行人则要回青城，托人来河边寻找生死不明的两个女儿。
至于船夫老汉，他会继续在这里驾船渡河。
二妮儿曾问过他，“一大把年纪，船都破了，为什么不安心养老，非要渡人过河？就不怕再出现那可怕的风浪，把一条老命交代进去？”
他当时指着河对面，笑呵呵道：“这漓河养活了我们这些渡船人，我若是不干了，这片河段有人过河咋办？等到啥时候找到接班人，或者漓河上架起了桥，那老汉我就不干了，那么大的风浪，老汉我也怕得很呢，可这活儿，总要有人干才行啊。”
河畔木屋旁，中年妇人躺在马车车厢中休息，中年男人拉着二妮儿的手，对着船夫老汉和年轻道人深深作揖，感谢道：“这两天，多谢二位了，小兄弟，祝你一路顺风。”
“嗯，后会有期。”
无庸拉着楚霖霖和旬一的手，和中年男人拜别后，转身向站在船上笑呵呵地望着这边的老汉走去。
旬一回过头，看着往马车走去的中年男人和二妮儿的背影，逐渐停下脚步。
无庸低下头，询问道：“怎么了？”
旬一犹豫了一下，松开他的手，转身朝马车的方向跪下，一磕到底，大声道。
“昨天那诡异的风浪因我而起，今日我随无庸大哥上山修道，日后下山游历，必定当面赔罪！”
中年男人停住脚步，愕然回头，他浑身颤抖，这些天积攒的火气瞬间爆发了出来，大声怒吼。
“你说什么？！！”
船上原本一直笑呵呵的船夫老汉，此时的表情也僵住了，看着跪在地上的旬一，嘴角扯了扯，似哭似笑，说不出的酸楚。
楚霖霖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旬一，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年轻道人目光温和，他蹲下身，帮少年擦干脸上的泪水，欣慰地笑了笑，拉着他的手，起身向小船走去。
三人依次登上小船，无庸对着面色复杂的船夫轻轻点头，道：“开船吧。”
船夫老汉重重地叹了口气，驾船前行。
“啊——”
少女不甘而愤怒的嘶吼从身后响起：“我以后绝对要杀了你！”
船上四人，没有一个人没有回头。
旬一低下头，无声而泣，看着船下的水花，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