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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忌眉心一跳，似乎没有料到她这般大胆地说了：“姜翊……”
“我表哥一贯病弱，或许早就不想活了，借此机会了结自己。”姜翊垂眸，“他一生恪守礼节孝道，唯一一次悖逆，居然是这般任性地一死。”
她慢慢地伸出手，抚了一下林起寒的灵位，上头的墨迹仿佛未干：“我听老人家说，活着的人的牵挂，会让死后的人不安，不甘而化鬼，若我们每日什么事也不做了就是想念他，他会不会怨而化鬼？”
苏忌看着姜翊的眉眼：“世上从来没有鬼。”
明明无风，可供奉灵前的烛火忽然闪烁跳跃起来，让这个四面皆白的灵堂平添几分鬼魅幽森之意。
姜翊伸出手，轻轻攥住苏忌的衣角：“苏忌，我害怕。”
苏忌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想要去握姜翊的那只手，可是那只手伸出来，他却意识到了什么，收回了手，由姜翊握着自己的袖子：“姜翊……”
他们二人维持着这样的动作维持了许久，姜翊终于慢慢地抬眼，望向苏忌。
或许是这几日疲累，她的几缕碎发胡乱地搭在额前，显得有几分酸楚憔悴，如同一朵枯萎后快速失去水分的花朵。
可苏忌只觉得这一双眼睛极其清亮，像是沙堆里埋着的月亮，照得他心里更加不安。
“苏公子，我看不到将来的路要怎么走，你这么聪明，若是知道，不妨告诉我？”姜翊垂下眼，不再看他，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滚落，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她像是个毛茸茸的小动物。
“别怕，我在。”他微微低头，看着姜翊的头顶，声音轻微发抖，喉咙也在剧烈地颤抖，“我会护着你的。”他轻声道，“林家如今并无后嗣，只怕不日，你外祖父就会提出让竟儿入嗣林家，这不正合你的心思吗？今后，你们姐弟也会有照应。”
姜翊浑身一僵，抬起头来，通红这双眼。
苏忌蹙眉：“怎么了？”
“没有，我就是想说，你怎么预料的到外祖父的意思，后来想到，的确，身上有林家血脉的，也仅剩我们姐弟二人了。”
“姜林二族，从此密不可分，你的项背，从此坚不可摧，这难道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苏忌看着姜翊，补充道。
原来这是你想要的。
姜翊不由地想要自嘲一笑，可是自嘲这个表情出现在她脸上过于违和，所以她生生忍住了。仅剩的一点苦涩之意溢于唇角，很合情景。
她点点头：“是啊，的确是。”
姜翊扬起眉眼，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痕：“若无苏公子，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可如今，我舅父表哥接连出事，你我的婚事，或许要再推一推。”
苏忌微微蹙眉：“你并不必为他们二人守孝……”
“可我想要。”姜翊神情平静，“我本就没什么亲人，更不怎么悲伤，若是连最后这点礼数都尽不到，我怕他日黄泉相见，会遭怨怼。”
苏忌看着姜翊：“我都听你的。”
他永远是这样，仿佛不会争辩，也无什么所求，从不为自己争什么。以至于他在马车上对姜翊说出那句：“只求一颗真心”的时候，自己是如何震撼动容。
以至于姜翊枯木一样的心，居然也会因为这句话而狂跳不止。
想到这里，姜翊笑容微涩，却挑着嘴角：“谢啦。”
“你表哥……”
“你放心。”姜翊转过身，对着林起寒的牌位，“我最不喜欢为过去的事情伤心，也不爱为过去的事情费心。”
”苏忌告辞了。”苏忌在她身后行礼，“大小姐保重。”
他的脚步渐远，姜翊终于转过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和方才的酸楚，委屈，害怕，惊悸全然不同，她如今的脸色只是冷山清泉的平静。唯有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通红的眼眶彰示着方才的一切是真实存在过的。
她面对的是一室的牌位，可这个时候，竟异常轻松，不比对着任何人笑，也不必，为谁而哭。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微微有些酸涩的嘴角，不知在对谁说话，拖长了尾音，有些像是撒娇：“好累啊。”
雀雀从殿外走进来，看着姜翊这个奇怪的表情，不由地发问：“大小姐，出什么事了？”
“他的筹谋，原本是为了竟儿入嗣林家。”姜翊叹了一口气，“我没有想到他会算的这么准，这么狠，轻描淡写地说上两句话，挑动俞梦知来向伯府出手，他自己的手，却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雀雀叹口气：“那大小姐可要与他对峙？”
“对峙？”姜翊听到这话，忍不住笑，“我从不会与父亲对峙，质问他为何虚情假意，自私薄幸，因为早就不在乎他了，也对他没有指望。苏忌……我曾真的对他生过指望，所以被他伤害，也算不得他的错。可如今，既然已经没了指望，就面具对着面具，演下去得了。”
她垂眸：“其实，早该如此。想日子过得开心点，就不该追问那么多。”
雀雀拉着她的袖子，不由地默默：“接下来呢？”
“我们不一贯是走一步看一步吗？”她转过身，对着林起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表哥，对不住。”
她终于沉声，格外正经地说道：“我把你不愿告诉梦知姑娘的事情告诉她了，只为了换得一个真相，实在是有负你的托付和信任，你就当我，狼心狗肺，卑鄙无耻好了。反正你也打不着我。若是……想要化作恶鬼来报复，我母亲会拦着你的。”
她笑起来：“黄泉之下，我还是有人护着的。”
眼瞧着她又开始谈笑无忌，雀雀有些欣慰，又有些不安：“我是说，如果未来一日，苏公子要对我们下手，那怎么办？”
姜翊依旧面对着林起寒的灵位，面目表情道：“我既不再信他一字一句，往后他便伤不着我们。”
外头传来婢子迅捷又小心的走路声，踩在石子路上倒很是好听，打破了灵堂内原本死寂无声的气氛。
一个缟素婢女站在外头，向姜翊小心行礼：“表小姐，公主殿下的车驾到了，请您跪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