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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我，却又不敢靠近。过了半晌，陈佳阳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子，小声说道：“孙治，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如果心里不痛快，尽管说出来吧！”
我抬起头，看着陈佳阳，嘴角抽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陈佳阳的眼睛里尽是鼓励的目光，冲着我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说吧，说出来就好了。”
我颤声说道：“佳阳，我做过很多错事……”
陈佳阳一怔，正想开口说话，我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接着说道：“我不是说刚才打死两个老头的事情。在咱们进入这个大墓之前，甚至在我回到铁西之前，我做了许多错事。可是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
我说到这里，嗓子里一阵刺痛，干咳了两声，再也说不下去了。大飞急忙冲上前来，从背包里手忙脚乱地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我说：“什么错不错的，你先把水喝了。我看你是中邪了！”
我接过矿泉水瓶慢慢喝了一口，却并没有咽下，只是将水在口中漱了漱，然后转头将水吐到地上。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脑袋中有一个念头突然跳了出来，让我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是当我仔细想要去思考是什么事情时，这个念头却又倏然消失，再也想不起来了。
我将矿泉水瓶的盖子拧好，左手在地上一撑，挣扎站了起来。看到崔明友也在关切地看着我，我向他抱歉地笑了笑，口中说道：“崔主任，不好意思，刚才是我犯浑，让大伙担心了。”
崔明友还没来得及说话，老金头在旁边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小子装模作样，杀了人知道害怕了吧？一路上你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现在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谁都不比谁高尚多少，这些人迟早会被你害死！”
若是换作方才，只怕我现在早已冲过去对着他拳打脚踢了。但是此时我已不会再对他发怒，只是看着老金头，慢慢地说道：“金大叔，老吊遇到不幸这件事，和平小学的老师、学生，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包括我、大飞在内，都欠你们父子俩的。”
老金头冷笑了一声，阴森森地说道：“你怎么了？是天良发现，还是想接着演戏？”
我平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对老金头说道：“不是什么天良发现，更不是演戏。老吊死去的那天，其实我就知道我们都错了。有那多么次，我们有机会让老吊和我们一样快快乐乐地上学、念书，或许只要一次小小的鼓励，一次不经意的耐心，老吊就能活下来。但是就连这点微不足道的努力，我们都没有去做过。不过我知道老吊死后，和平小学每一个学生，每一个老师，心中都有了一份歉意。虽然没有人将这份歉意说出来，但歉意就是歉意，它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正因为有了这份歉意，李老师一直到死，再也没有走过那条小河，宁肯绕上半里地。那是他心口的一处伤疤，永远都愈合不了。”
老金头的目光渐渐地黯淡下去，虽然嘴角仍然带着一丝冷笑，但是那副阴阳怪气的神情却逐渐消失不见了。
我接着说道：“我和大飞自以为是老吊的朋友，但是事实上我们只不过是可怜他，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们在一起玩时，老吊从来只听我和大飞说话，而我们却从来没有想一想他是不是也有要对我们说的话。他死去的那一天，我想他一定有很多话想和你、或是我、或是大飞说。只不过从来没有人想听他说话。”
说到这里，我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金大叔，你也从来没有认真听老吊说过话吧。我知道你忙着辛苦赚些小钱，维持你和老吊的生计。其实咱们都忽略了老吊，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他的世界，他的想法。他要的不仅仅是一碗米饭，一根油条。仔细想想，我和大飞在谈天说地的时候，他站在一边认真地听；你在炸油条时，他站在一边静静地看。那个时候，其实他多想和我、和大飞、和你说一说话。可是我们都只顾着自己说话……”
老金头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嘴角不住抽搐，眼眶中已经有泪花闪动。
我转头对大飞说：“大飞，把金大叔解开吧。”
大飞有些迟疑，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冲他点了点头，大飞无奈之下，只得走到老金头身边，将绑住他双手的绳子解开。不过解开绳子之后，大飞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老金头身后，右手紧紧握着行军锹。
老金头甩了甩双手，这才叹了一口气，看了我一眼，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好，我原本以为你会被他拉过去，可是你还是回来了。我在这里二十多年，你是第一个逃回来了。也许你能带着他们走出去，谁知道呢。”
我向前走了几步，到了老金头面前，诚恳地对他说：“金大叔，咱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何必怕这样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恶鬼？你和我们一起走出去吧。老吊虽然不在了，如果他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是现在这副模样。”
老金头摇了摇头，神色惨然，刹那间好像老了十几岁。只听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我已经是这里的一份子了，走是走不了的。你们能否出去，也在能与不能之间。”
他说到这里，目光在我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接着说道：“到了这里的人走不出去，是因为心里都有放不下的东西。你越是放不下，陷得就越深，陷得越深，就越来越像他。等你变得和他一样，就不想离开了。”
老金头这话说得有些云山雾罩，我和陈佳阳、大飞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应答。只听吴中信咳嗽了一声，口中说道：“金先生，你这话没什么稀奇，还是佛教那一套。说什么人有欲望，就脱离不了苦海。可是人活着如果没有欲望，那和僵尸又有什么区别？如果我们没有求生的欲望，不如就在这个鬼地方行尸走肉一样活下去，岂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