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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衡对第一次外科手术非常重视,病人还是钟昕,他平日手术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次颇有点“关己则乱”的意思,手术时间一推再推。
前期手术室的硬件设备,就和赵先机木匠皮匠一起,狠狠折腾了五日;然后是手术室清扫和消毒、环境布置又是三日。
终于在七月二十六早晨,苏衡在五号医舍外墙写了“手术”两个大字,同时告诉营地军士们,以后凡是外伤严重、需要缝合的病患,一律在手术医舍里处理,然后转普通医舍。
营地军士们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具体表现为,每天轮值打扫各个医舍,保证清扫消毒得符合军医的要求。
在准备手术室的同时,苏衡针对铜钱的专业训练也在进行中,在三号医舍时练习了许多遍,把可能发生的所有意外都预演过。
铜钱学得非常认真,仍然免不了担心,悄悄问:“衡哥,娘亲说过,大邺的贵人是不能随便动刀针的,那是大不敬。”
“敬或不敬,还不是嘴上两层皮上下翻飞,扯出无数个尊敬和不敬。”苏衡不以为然。
“可是,雅公子他……”铜钱还是担心。
“雅公子自己要求的,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知道自己要什么,自然不会在意旁人嘴里的敬或不敬。大邺还有句话,恭敬不如从命,是不是?”苏衡特别擅长说服人。
“也是。”铜钱不由想到夜市那一晚,雅公子买下他们的时候,先让人问他和娘亲想不想活,这是殷离和大邺第一次有人问他们的意见。
“这种手术难度不大。”苏衡安慰铜钱,也安慰自己。
“我知道,衡哥,可是你最近瘦了。”铜钱这几日被苏衡训练得很累,但心情是愉快的,不太明白苏衡为何这样反常。
“可能是最近体力活儿做得多吧。”苏衡答得非常合理。
其实只有自己知道有多紧张,即使在“小憩空间”睡觉,晚上都会醒上几次,虽然每天吃不少,却还是容易饿,以前他一紧张就会这样,现在也一样。
“衡哥,哪一天做?”铜钱紧盯不放。
“就这两天。”苏衡拍了拍铜钱。
“好咧,放心,衡哥!”铜钱兴奋得不行。
……
苏衡在“小憩空间”的角落盘腿而坐,从上锁的柜子里取出针线组合、麻药组合、抗生素和消毒液组合,又取出苏家的止血药粉压阵琢磨着准备多少合适。
钟昕刚好处理完一堆纸卷,抬眼就看到苏衡在摆摊,走过去看着各种熟悉的现代包装,给舌系带做手术的紧张感渐渐远离,打趣道:“有没有考虑过把这些拿出去换钱银票?”
“嗯?”苏衡抬头看了一眼。
他俩最近搭伴练习说话练出了默契,苏衡听不清楚就“嗯”一下,钟昕更慢更准确地重复一遍。
钟昕说到第三遍时,苏衡听明白了,斜了他一眼:“全大邺,识货会用的只有我一个,勉强认识的你也算一个,卖给谁去?”
“再说了,这些东西都是系统限量给的,供营地军士们用还要精打细算。地主家也没余粮呀。”
“那个,手术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动啊,一动都不能动啊,舌系带就是一长片粘膜组织,两边都是舌下静脉丛,还有神经……我动手的时候,你的舌头乱晃一下,后果不堪设想!”苏衡想到了惨痛的经历。
钟昕当然知道苏衡说的是什么,特指他拔智齿的关键时刻接电话乱动,血溅当场,把两个人都吓懵了。
“都没手机了,还乱动什么?”钟昕难免有些尴尬,踩了他一脚,“你烦不烦?”
“嗯?”苏衡其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继续装不懂。
钟昕又说了两遍。
“钟昕,说实话,你的声音很好听,就是不太稳。”苏衡见钟昕明显不耐烦,赶紧夸。
傲娇钟昕一瞬间就被安抚好了:“明天做手术吧。”
“明天?”苏衡目瞪口呆,“不行,我还没准备好。”即使该有的药物器械一应俱全,连高亮的照明都被赵小胖做出来了,他还是觉得不够。
钟昕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因为苏衡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一切的根源在自己身上,拿起一张纸沙沙地写:“你告诉我只是个门诊小手术,做局部麻醉就行,顺利的话半小时就能完成。”
“手术刀片和针都已经提前用消毒液浸泡好了,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等天气再凉快一些?”苏衡紧张地喉结上下滚动,视线不敢与钟昕有交集。
“苏衡,我不容易死,”钟昕觉得苏衡对自己毫无防备,那他那点算不上金手指的东西,也该让他知道,“从运宝司醒来以后,我中过很多次毒,其他雅公子死了,但我没死,每次都被秘医救回来。”
“一次两次可能是命大,但是次数多了,我觉得有些蹊跷。”
“什么意思?”苏衡一时没反应过来。
钟昕努力把每个字都说清楚:“我的命特别硬,比较难死。”
“胡扯什么呢?”苏衡以为钟昕的皮皮病又发了。
钟昕正色道:“越这样,他们越认为我就是天降的财神。但他们不知道,我每次中毒虽然总能活着,但是身体会变差,越来越差。视力、听力和,会忘记一些事情,容易疼容易累,睡得不好,胃口更不好……”
“事实上,来这里以前,我以为自己活不过两年。”
苏衡望着钟昕越写越快、越写越潦草的字,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切,“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明明是那样的……神采奕奕……”
“装的。”钟昕笑得有些得意。
“那你现在呢?”苏衡很紧张,不,很害怕,再失去钟昕这桩事情根本不能想,这几个字都不能看。
“自从来到营地以后,我的状况有改善,”钟昕手中的笔尖停顿一下,“尤其是进入这里以后,我的身体也在好转……换成以前,我是没法摔倒你那么多次的,即使是你存心让着我……”
苏衡惊呆了,更准确的表述是后怕,胆战心惊地问:“你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钟昕继续写:“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你去医舍的时候,我按你说的,定时起来活动四肢,不小心撞到了书案腿,摔在了睡着的猁儿身上,它吓醒了,爪子胡乱抓了一通。我单手撑地避开了,而且撞到的膝盖上没有青紫和瘀痕。”
“如果是以前,我今天一定会被抓得很惨,膝盖上还会又青又肿。”
苏衡觉得自己的心情像坐跳楼机,直上直下不带半点缓冲,整个人都是懵的:“钟昕,你来营地多久了?”
钟昕写得手酸,比了两根手指:“两个半月。”
“靠!”苏衡又惊又怕,“你进入空间才几日?”
钟昕不假思索地回答:“半个月。”
两个半月就有这样明显的改善,苏衡严重怀疑钟昕被人下了□□,“你以前的吃食用度怎么样?运宝司总不至于克扣财神吧?”
钟昕回顾了记忆里的吃食:“在运宝司时,吃穿用度与长公主的花销差不多。”
“出门在外吃得简单一些,如果去殷离燕宛这些国家,为了安全,全都是少侍清明一手打理,”钟昕想了想,又开始调皮,“味道还不错,比你做的好吃。”
“……”苏衡一时不知道该先吐槽哪个,脑海里翻腾着所有与雅公子相处时的细节点滴,“你之前说过,也有清明下毒害你的吧?那你为何还只吃清明准备的吃食呢?自己做不行么?”
“不让,”钟昕一脸无辜,“君子远庖厨,更何况我是天降的财神。”
“你不去审问一下清明?”苏衡对躺在医舍里的小强版清明,总有说不出的膈应,“好歹也该分辨一下,他是尽忠,还是职守。”
钟昕摇了摇头,写得手实在酸,又开始说话:“之前一个清明偷翻纸卷被我发现了,离开国都城时随便点了一个上路。”
“你看我相信么?”苏衡才不信钟昕心眼怪,身体差到这样,还能骗过所有人的眼睛,这是怎样非人的道行?
钟昕摇了摇头,自己也不信是随便点的。
到底为什么呢?
大概是他在运宝司闲逛时,遇到过两次清明,一次是下着鹅毛大雪的冬夜,清明像个雪人一样扎在梅花桩上;还有一次是酷暑难当的盛夏,看到清明被师傅罚顶缸,活活被晒到中暑连人带缸摔了一地,后背扎进了不少缸的碎碴。
“他生性胆小老实,眼睛安分得像个傻子,像装进绣花枕头里的榆木疙瘩,不知变通,被刑讯成那样也不知道编个谎话……”钟昕三分嫌弃七分感慨,“清明少侍想取我性命的不少,想偷我纸卷的也多,傻得这么实诚的他是第一个。”
苏衡一时不明白:“不是,后来不是有人来袭营了吗?你怎么知道他死扛?”
“铜钱带回来的背篓是装满的,药材也都符合要求,说明他遇袭前在认真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