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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堂课,杨允儿到底还是睡了过去。
王福和讲课时永远自顾自,不会去苛求那些趴在桌上会周公的同学,我也不必特意“罩着”杨允儿。下课时,他像摊粘在桌上的烂泥,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爬起来。
“起不来就别起了,下堂课是历史,你可以接着睡。”为了掩饰我的罪行,我很体贴地说。
“不行,”杨允儿含含糊糊地说,“憋尿,得上厕所。”
他好不容易支起上半身,忽然转头看向我,半睁着眼睛,凑得很近。
“……你干吗?”
“掐我一下。”
我伸出手,轻轻地拧了他的耳朵一下,看他没什么大反应,就大力地拧了下去。
杨允儿“嗷”地一声叫起来,张磊他们都回过头来看。
“你让我掐的!”我连忙撇清。
“嗯,”杨允儿打了个哈欠,“这样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确定我现在是真的醒过来了,而不是赶着去尿床。”
“您真是思维缜密。”我嘴角直抽抽。
杨允儿睡得毛衣领口歪歪斜斜,我下意识伸出手帮他把翻出来的衬衫领口拉正,手指碰到他的脸颊,他一个激灵。
我们四目相对,我的手还僵在半空,死的心都有了。
“我就是看不惯东西不整齐。”我干笑着说。
杨允儿扫了一眼窗台边被我堆成垃圾山的卷子,不置可否地一笑。
“你手好凉。”
他说着就站起身,我讪笑着转向左边,把手搭在暖气上烤,想了想,又转头去看。
那个说自己心慌的少女边走边扯着自己有点儿扭曲的毛衣,消失在教室的后门口。
我翻开杨允儿落在桌上的旧笔记本,第一页就写着“麦雨彤”三个字。名字看起来很熟悉,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这个人是比我们大一级的大神,杨允儿的偶像——以身作则教他不好好复习文言文默写填空的那个。
偶像的物理竞赛笔记本,怪不得,看上去比霍格沃茨的魔法教材还难懂。我正翻得起劲儿,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
王茜正冷冷地看着我,发现我注意到她,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什么东西啊,给我也看看吧。”
“是杨允儿的,还是不要随便动了。”
王茜“嘁”地撇嘴一笑:“得了吧,你不也在翻?”
“因为我跟他关系好啊。”
我脱口而出,看到王茜再次铁青着脸转回去,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怎么能这么说呢,真是,真是……
真是太爽了。
用了下午的两堂自习课,我终于赶齐了函数部分的进度,追上了王福和的那辆狂奔的马车。
我忍不住来回翻了好几遍自己亲手做的两天的笔记,轻轻摩挲着页面上凹凸的字迹,一种特殊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这和第一堂数学课上就被杨允儿所鄙视的“抄笔记”不同,这可是我自己在理解的基础上一点点做出来的学习笔记。
可能我的表情有些变态,杨允儿看了我好几眼,我没搭理他,骄傲地沉溺在喜悦之中。
然后我,从书桌里翻出了杨允儿推荐的几本练习册中最简单的那一套,越过前面狗啃一样的空白,直接翻到函数的那一章;在笔袋里挑了半天,将最喜欢的黑色水性笔、演算用的自动铅笔、订正答案用的红色圆珠笔都拿出来放在右侧摆好;最后把一沓草稿纸在桌上横跺跺竖跺跺,确定整齐了才用中号黑色夹子夹起。
“好大的阵势。”
我白了杨允儿一眼。多嘴。
“我跟数学不太熟,客气客气总归不会错。”我诚恳地说。
“那你们慢慢聊。”杨允儿嗤笑一声,继续去死盯他的笔记。
我拈起自动铅笔,开始认真阅读第一道选择题。
二十分钟后。
总体来说还挺顺畅,虽然看起来比较难的题我果然还是不会做,但是自己也觉得这样认真学习了之后底气足了很多,做题的时候很愉悦。
然后,我忐忑地去翻练习册后附的答案,看几眼,再翻回来用红色圆珠笔订正。
“早跟你说了,把答案都撕下来拿在手里多方便。”杨允儿继续头也不抬地找碴儿。
“要你管啊!”我低吼。
我心情不是很好,因为错得不少。我没有停下来研究,而是将所有答案都对完,才回过头细细揣摩。当然,我没忘了把练习册朝左边窗台挪了一点儿,尽量远离杨允儿的余光范围。
经过分析,所有错题中,30%是马虎算错,20%是审题不认真,还有50%是……我也不知道怎么错的。
提了一口气在心口,现在泄得差不多了。我趴在桌上闭上眼。
生活果然不是电影,我还以为我开始发愤图强之后,上帝会给我安排几个蒙太奇镜头,再次登场时,我就已经很牛。
开什么玩笑。
等我爬起来的时候,眼睛已经在胳膊上压得冒金星了,缓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看清东西,然后我就看到杨允儿在研究我的练习册。
“给我留点儿面子行吗?”
“我觉得你有进步。”他放下练习册,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真的?”
“真的。”她把练习册合上,“以前你对知识点的掌握都是支零破碎的,学会一种类型题后就只能生搬硬套,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那现在呢?”我期待地盯着他。
“现在,”他充满鼓励地看着我,“你开始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滚!”
“我说真的!”他笑起来,“这样下去,你进步会很明显。很好。”
“你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是什么意思?”我虎着脸,心里却有一丝丝的愉悦。
“让你慢慢来。”
“可是,”我再次苦恼地伏在桌上,“我昨天晚上到今天下午都在啃数学课本,还是错了这么多。”
“你就别指望光看书就能融会贯通了,还是要做题才能熟练,毕竟考的都是公式的变种,要在理解的基础上灵活判断。”
晚上补课补数学。任教老头爽朗无比,就是耳背——不过当老师的耳背也是一种福气。他是退休下来的高级教师——不过说穿了,现在有个“高级”名义算不得稀奇,上头还有“特级”呢,兴许再过几天,“超级老师”都快有了。高级老师深谙数学,和数学朝夕相伴,右眉毛长成标准抛物线;左眉毛像个根号,眉下眼睛的视力被那根号开了好几次方,弱小得须八百度眼镜才能复原。他极关爱学生,把学生当数学一样爱护,学生却把他当文学一样糟践。这次补课也一样,没人要听他的课。
获奖之后那些日子,王长海和我亲密无间。王长海收了个爱徒,为他的文学社打开了一个新的篇章,才知道其实收徒弟是件很快乐的事,难怪如苏格拉底孔子之类都会收徒弟——徒弟失败,是徒弟本身的不努力,而徒弟成功,便是良师出高徒了。广收徒弟后把才识教给他们,就好比把钱存在银行里,保赚不赔。
我只为报知遇之恩。王长海教的那些东西,不论中考高考,都只能作壁上观。换句话说,这些东西都是没用的。
我回去后仔细看《全国作文佳作选》,不禁失望。我的美文是第八篇,地理位置居中。
我父我母看见儿子发表文章,欣喜如和了一局大牌。纵览这篇文章好几遍,说整本书就儿子的文章最好。拿到单位里复印了近十份,散发给赌友和朋友——其实就等于散发给赌友——还寄给我的小学老师。我父正在云南出差,打长途回家,我母就报喜。我的小学语文老师迅速作出反应,回函说李云扬天生聪颖,早料有此一天。
于是在学校的门卫,一看吓了一跳,有我二十几封信,于是我带着疑惑兼一堆信进了教室。进门不免要炫耀。有时信多比钱多更快乐,因为钱是可以赚的而信却赚不出来。同学诧异,以为我登了征婚启事。
补习班课间我把收到的信全部展示给梁梓君,梁梓君挑了几篇字迹最破的,说这些值得回。我问原因,梁梓君引用数学老师的词语,妙语说一般而言,女性的美色和字迹成反比,人长得越漂亮,字迹越难看。
我又被折服,和梁梓君就此开辟一个研究课题,俩人钻研不倦,成果喜人。最后结论是an是个女孩子里的奇人,出现频率和伟大作家一样,五百年才能有一个。我备感珍惜。梁梓君问她电话号码,我警觉地说不知道。
梁梓君失望地给手里的信估计身价,打算改天卖掉。我吃惊地问信也能卖钱?梁梓君说:“现在的人别看外表上玩的疯,心里不要太空虚噢!这种信至少可以卖上五六元一封,你没看见现在杂志上这么这么多的交笔友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