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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磊的要求下，全体同学原地起立，从根源上杜绝了某些人埋头做练习册的可能。
但是，这没有解决四分之一休止符刹不住闸的问题。
“比上次好了点儿，但还是停顿得不明显，也不整齐。”全红扶了扶眼镜，和张磊交换了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一个个唱不就得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杨允儿。居然是他，张口就建议单练。
全红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这个建议好！”
有种被友军炮火轰到的痛心，瞬间淹没了我。
全红指了指我们组第一桌的同学说：“从你这儿开始吧，就唱这一小节，竖着往后排。”
这意味着第七个就轮到我了。
在全红悉心指导第一排的同学练习节奏的时候，我迅速转头对杨允儿说：“你让一下，我要去上厕所。”
杨允儿没有察觉到我的恐慌，他正要让出位置，我忽然听见前排全红温柔的声音：“这样其他同学会很难集中注意力的，要不我还是打乱顺序随便点名吧……”
“这样也好，那就……李云扬，你要去哪儿？”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非常不善良？
“我要去上厕所。”我笑着说。
“那你就先把这小节唱了吧。”张磊说。
眼中的画面在以慢32倍速播放着。我缓缓抬起眼，看到杨允儿略带悲悯的眼神，像是早就什么都了解了。
我刚刚唱得那么小声，难道他还是听见了？
“我死定了。”我尴尬地轻声说，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别这么说，你才不会死呢。”
杨允儿否定了我的自暴自弃，我感激地望了望他温和的面容。
“死定了的是你们。”她继续说。
杨允儿，我x你大爷！
……
我低下头，用三根手指从桌上拈起简谱，用最轻的声音唱道：“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片刻的安静后，整个班级都转过身异口同声地说：“李云扬，你还是快去上厕所吧。”
这一天的排练是这样结束的。
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张磊号召大家最后完整地将整首《黄河大合唱》唱一遍。
“要唱出气势，虽然也得注意全红刚才带领大家重点训练的那几个地方，但最重要的还是气势！要唱出黄河决堤的那种万马奔腾的气势！现在外面走廊里都是我们六班的竞争对手，是中华民族的敌人，我们要用歌声喝退他们！”
张磊气势如虹地一跺脚——
“都给我大声点儿！……但是，李云扬可以小声点儿。”
我憋着一肚子气低头做英语练习册，假装看不到经过我这一桌的每一个一脸啊哈哈哈的同学。郑岩和张磊齐唱着“黄河在咆哮”跑出教室，我把抹布团成一团，对着他俩的背影就扔了过去。
不过为了安抚我，张磊还真的给我安排了一项据他所说顶顶重要的工作：拍照片，写班志。
“反正你有相机嘛，就把每次排练和最后比赛的情况都照下来吧，整理整理写在班级日志里面，但是不要公报私仇，不可以故意丑化班级领导，不能把你对这个社会的不满都发泄在里面。”
张磊语重心长。
“你不是照了很多吗？从开学到现在，不如都贴进去。洗照片的钱可以找生活委员报销，不过大原则是，”张磊沉吟了一下，“大原则是，如果要洗我的照片，要先让我过目。”
我轰走了张磊，郑岩却坐了过来。
我对郑岩的态度要温柔些，我觉得郑岩是个良知未泯的男生，你能从她的心底看到些许张磊早就放弃了的仁义。
“给我看看，”他把脑袋凑过来，按了一下相机上的三角键，“里面我的照片多吗？”
“多，”我点点头，“他的也挺多。”
被我一句话戳破心思的郑岩僵直了一秒钟，然后踢了我一脚略表心意。
郑岩拿着我的相机翻了好久，中间几次试图要删掉几张他或者全红的丑照，都被我迅速地制止了。最后，左右挑出了两张把她照得格外美好的照片问我：“能不能帮我把它洗出来？”
我答应了，我家附近就有柯达开的连锁数码洗印店，数码照片五毛钱一张。左右心满意足，笑得像个小媳妇似的，一路小跑回到自己座位去了，侧过脸不知道跟全红说了什么。全红半天才从题海中抬起头，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了？”杨允儿从外面回来，看我拿着相机发呆，随口问道。
我给他看郑岩挑出来的那两张照片。
一张是他和张磊拿着羽毛球拍，穿着校服，并肩站在体育馆前，夕阳余晖侧面打光，两个人都有半张脸沉在阴影里，却笑得灿烂得不得了，面庞泛着柔和粉嫩的光，好看到不行。
第二张则是从我的座位拍向他和全红的座位，她站着，拿着游戏机懊恼不已，他坐着，看向她的表情是嫌弃的，眼角却弯上去，恰恰是一个笑容即将绽放的预兆。
“怎么样？”
“果然啊。”他像是早有预料。
“什么果然？”
“果然男生都喜欢照得不像自己的照片啊。”
杨允儿，你好毒的心！
“本来嘛，”杨允儿还一脸无辜，“郑岩和张磊平时哪有这么好看。”
“捕捉人最美好的瞬间本来就是摄影师的本事，”我拍拍胸脯，“如果你觉得比平时要好看，那说明我照相技术好。”
“你的确很有天分，”她忽然郑重地点头，“真的，虽然构图什么的不是很完美，但是你每张照片都像是背后有故事，反正都挺好看的。”
这样一本正经的夸奖，让我觉得手中相机的金属外壳都有些发烫了。
原来人在难为情的时候，真的会不自觉开始用脚尖在地上忸怩地钻来钻去。
反正我正在钻。
“可能你做什么都比做题有天分吧。”他继续说。
我沉下脸。
“不过，”他低头在书桌里掏出一本旧旧的题册开始翻，很随便地说道，“我见过你最有活力的时候就是忽然抓起相机开始拍人的时候，跟平时那副半死不活的德行不一样。”
杨允儿很快就进入了学习状态，我却捧着沉沉的相机在一旁愣了许久。
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偌大的窗子变成一面镜子，白色灯光下的教室和其中或坐或立的我们映在其中，变得很像一幕画面有些微扭曲的电影。
我忽然举起相机，关掉闪光灯，转过身对着窗子拍了一张。
杨允儿说错了，我就很喜欢这张照片。
我喜欢我和他最像我们的照片。不，是我喜欢我和他们最像我们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