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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允儿的要求下,服务员拿着我的相机,给我们六个毫无仪态的即将毕业的初中生照了一张合影。
郑岩忽然大声喊起来:“去他妈的成绩,小爷是为了你们几个才每天去上学的!”
张磊呜呜呜地哭着说:“不管是不是还在一个学校,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却说不出话。我讨厌离别的场景。我连我爸爸妈妈离别的场景都记不住。
忘记悲伤的事情,是我的特异功能。
我只是侧过脸去看杨允儿。
是我的错觉吗?是他的脸太红了,还是他真的眼圈红了?
我们这座森林腹地的北方城市,夏夜总是清凉的。白天的暑气随着太阳下山渐渐散去,夜色下,满是晚风带来的温柔凉意。
我们几个从饭店出来,走着走着就走散了。一开始还能听见郑岩他们吵吵闹闹的声音,迷迷糊糊中走过几个路口,再一转身,身后却只剩下了杨允儿。
“别担心,他们打车回家了。”他看出了我的紧张,解释道。
……说好了做一辈子朋友呢?就这么把我扔下了?
我必须承认,自己有一点点晕了,可是并不妨碍,我还能走直线。
“我送你回家吧。”
她似乎醒酒很快。而我内心突然有种盲目乐观的奇异感觉,好像自己这样醉醺醺地回家,完全不需要担心挨骂一样。
这种感觉到底是谁给我的呢?啤酒,夏天,还是杨允儿?还是an?
他就走在我身边,偶尔我犯头晕时或者过马路时,就拉着我的胳膊,轻轻地,像是怕吓着我。
“我真喜欢夏天。”我说。
“嗯,我也喜欢。”杨允儿说。
“我觉得呀,”我侧过脸朝他傻笑,“如果真的会有世界末日,末日那天,一定不会在夏天。”
杨允儿温柔地看着我,安静地听着我胡说,没有打断,也没有不耐烦。
走到她家楼下的时候,我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依稀记得说了些什么,但是应该没什么不该说的。
我们尴尬地面对面站着,最后还是杨允儿说:“李云扬,加油。”
我突然问他:“你希望我们考一个学校吗?”
“你应该自己做决定,这事关你的前途。”她说。
所以你一直都没有问过我一句,是吗?
“我就问你。反正我现在都选了要考市一中了呀,你可以说了。”
很久的沉默之后,杨允儿抬眼睛看着我。
“曾经,”他慢慢地说,“我有过很荒唐的想法,你的成绩没办法考上市一中,我就去你考的学校好了,反正我在哪个学校肯定也比你学得好。”
我愣住了。
他说完,如释重负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会这么想。不过就是想想……总之,李云扬,加油。”
他笑着跟我道别,没有等我说出一句话,就转身大步离开了。
少女的身影没入夜色中。
这句话就够了呀,我笑着想。
末日不会在夏天来临。
因为夏天是最好的季节。
夏天让我盲目地相信,即使一直这样在马路上晃荡下去,喝了酒,不回家,作业忘了做,考试没复习……也没啥好担心。
天光悠长,夜晚风凉。
反正废物和学霸坐在同一桌,过着截然不同的每一天,却能一样开心。
青春就是这样吧,谨慎珍惜还是放肆恣意都一样,反正不管怎么度过,最终都会遗憾地明白,这段好时光,到底还是浪费了。
每个夏天过去的时候,肯定会有离别。
次日,我和郑岩、张磊一起爬上了行政楼上面的天台。好久没开启的铁门只能撑开窄窄的一道,我们侧身挤了过去,蹭了满校服的灰。
郑岩说,她觉得这个角度看毕业典礼是最好的。
又一年的高考结束了,待几天之后我们就是高一的学生了。
这种感觉格外奇妙。曾经我是那么恐惧这个大怪物,报到的时候,每拍一张照片的感觉都像是心不在焉的游客。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它盛名在外,在它发现我的底细之前,我要先在心理上拒绝它。
然而今天,我可以大大咧咧地跟出租车司机说我是六中毕业的,不因为自己的成绩而心虚,也坦然接受司机对六中的赞美。对夸奖与有荣焉,对诋毁同仇敌忾。
我已经是六中的毕业生了。
这种典礼的议程总是繁杂冗长。
“走啦走啦,回班去,我要有卷子没做完呢,下午就讲习题了。”郑岩已经往回走了。
张磊和我对视一眼。
我明白。
对时光的感怀需要闲情逸致,忙着活命的人只看明天,顾不上回头。
我们这一届的毕业典礼是在中考之前的六月末。
杨允儿觉得这种行为莫名其妙,我却非常能理解。我还记得和郑岩、张磊一起观摩过的上一届的毕业典礼,那一派心不在焉和死气沉沉,真是令人泄气。
还是我们这一届的安排比较好。
这是一个多么浪漫的决定。
王志勇和张磊两个人的升旗技术比上一届强多了。国旗稳稳地升到旗杆顶端,广场上的风善解人意地吹来,将红色的旗面对着我们舒展开。
我没有站在队伍里面,在王长海的默许下,我拿着我的相机穿梭于升旗广场的前前后后,捕捉每一个认识或陌生的同学的瞬间。
昨晚整理了一下家里的柜子,发现里面竟然已经有三十多个柯达胶卷,都是初中转校这两年拍下来的。我把手轻轻放在上面,感受着胶卷工作时转动的震感,好像一千张照片里面有一千多个故事在七嘴八舌、热热闹闹地讲述着自己。
典礼临近结束时,团高官忽然一声令下,广场另一边响起翅膀的声音。
白鸽,呼啦啦地飞上天空,像一片银白色的幕布从广场的一侧升起,蔓延向远方,将我们都笼罩在其中。人群中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
355名毕业生,355只鸽子。
我呆站在原地,忘了拍照。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充盈了我的心间,时光也跟着鸽子一起飞向远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郑岩、张磊、全红、王志勇、an......毕业快乐。
杨允儿,毕业快乐。
李云扬,毕业快乐。
最后一堂课,王长海还在讲台前絮叨着中考的注意事项。
“考号条形码,我再说一遍,考号的条形码是最重要的,2b铅笔忘带了可以借,条形码丢了就没法儿考试了,这是往卷子上贴的,不贴谁也不知道你是谁!考了也白考!都拿好了吗?”
“拿好啦。”班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声。
“都去文教店买一个透明的、带封条的整理袋,拿来装高考用具挺有用的。条形码、身份证放在里面,一眼就能看得见,每次临走前就不用再麻烦地检查了。
“怕低血糖的女生,当天可以带两瓶水,其中一瓶是补充糖分的,饮料啊蜂蜜水啊都可以,紧张的时候喝点儿甜的非常有用。冰镇瓶子容易蒙上水汽,最好提前带块手帕或者毛巾把它包上。
“别嫌老师烦,我再强调一遍,做完选择题就涂答题卡,千万别涂串行,检查完了再去做填空和大题,每年都有忘涂答题卡的糊涂蛋,都别给我掉以轻心……
“考完语文可以睡一觉,数学在下午三点,特别容易犯困,让你们家长到考点周围订个钟点房啥的,中午睡不着也躺一会儿,闭目养神……”
我从来没见过王长海这么唠叨。
他终于说完了,又拿起讲台上的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也觉得没什么遗漏了,满意地笑了笑。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人举手。
不知道是谁先哭了,情绪像凶猛的流感,抽泣声响起在教室的各个角落。我低下头,不想让眼泪掉出来。转过脸看到杨允儿低着头,眼泪早已经流到了脖子上。
王长海却没哭,他依旧傻兮兮地笑着,一口小白牙在他的肤色和黑板的衬托下,耀眼极了。
“哭啥,哭啥,好好考,考完我带你们一起出去玩。你们知不知道啊,我第一次带班,你们有时候真是气得我想放火烧了教室啊,不过话说回来,可爱的时候也真可爱。老师也谢谢你们了。”
王长海朝我们笑着鞠了个躬,大家哭得更凶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李云扬,初二咱们刚组班新生报到那天,你是不是给大家照过一张合影?”
我点头。
当时我也坐在这个靠窗的最后一排角落,在王长海的召唤下,羞涩地站起来,从这个角度给全班照了第一张大合影。
“来来来,有始有终,我们来照最后一张合影!”
我拿着相机站起身,所有人都回过头,一双双小兔子一样的红眼睛看向我。只有王长海依旧比着v字手势,时光过去了,他看上去还是一个欢乐的农村青年。
“咔嚓”一声,六班在我的相机里定格。
再见了,我们的初中时代。
我和杨允儿一起去学校对面的文具店买王长海说的那些考试用具。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漫天霞光。“你紧张吗?”我问他。
杨允儿摇摇头,又点点头。
“还是有点儿的。真希望赶快过去。”她笑着说。
我们并肩看着小街尽头的晚霞,直到天色昏暗,路灯一盏盏亮起。
“走吧,我送你回家。”
初夏的风带来丁香的凄迷香气。我抬眼看着前面的女孩,时间好像悄悄回到了两年前,他也是穿着这件黑色t恤,拎着她的两兜子练习册,一边抱怨一边灵活地在车流中穿梭过马路,陪着她走上回家的路。
我们第三次在她家楼门口道别。
“加油。”
她点点头,看着我,笑了。
“我想和你考同一个学校。”她脱口而出。
我只是很短地讶异了一下,似乎并不是奇怪她会这样说,而是奇怪她会说出口。
“我知道。”我说。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允儿,我……”杨允儿十二分认真地看着我,路灯在他背后用橙色的光芒明目张胆地怂恿着。
声音断在晚风里。
“算了,好好考试吧,”我认真的表情瞬间松动,哈哈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等考完试再说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说。”
她好像有什么预感,心中满是温柔。
我笑着点头。
好,我等你。
以后有的是机会,听你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短短的两年,那些和你擦肩而过的人也许就在随着毕业典礼的结束,那可能就是你们此生想见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