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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江解元,你.究竟是何修心境界?
夜色渐起,暮鼓声里,万家灯火起。
白马寺外的空地上,竟在转瞬间生出一座「灯火城池」。
一夜之间,竹架支起的凉棚,如雨后春笋般林立,粗麻布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一盏盏灯笼高悬,将青石板路照得如同白昼——那是国子监士子们带来的琉璃灯,映着「明德」丶「格物」的墨字,在夜色中流转生辉。
许多百姓丶国子监的士子们,三五成群围一圈,都在辩论起江行舟这两道佛偈的奥义。
虽是佛偈,但是大道是相通的!
丝毫不耽搁,他们借佛偈,来悟道儒学,或者其它诸子百家学说。
「诸位且看!」
一青衫士子拍案而起,手中《非菩提偈》的抄本哗啦作响:「『菩提本无树'四句,分明暗合孟子『万物皆备于我'——世间一切为我所有,之要义!」
「荒谬!」
对面白发老儒将茶盏重重一放:「《菩提偈》中『时时勤拂拭',所阐述的渐修之道,暗合朱子圣人所言『格物致知',方是吾辈修行正途!」
争论声惊起栖鸦,扑棱棱掠过菩提树梢。
更远处,无数的市井百姓们,也围着一堆堆的篝火,席地而坐,探讨心得。
卖酒郎捧着粗瓷碗,猛灌一口,却道:「俺虽不识字,但听那句『本来无一物',倒像是庄周梦蝶.恍恍惚惚,不知真切!」
「老哥这是佛法丶道法,合一啊!」
引得周围的菜农丶樵夫们,纷纷拊掌称妙。
夜风卷着香火气,掠过白马寺寺院红墙,将诵经声丶辩经声丶欢笑声揉碎在一起,竟在这佛门净地外,酿出一坛百家争鸣之态.
暮色沉沉,车马萧萧。
礼部侍郎徐士衡阴沉着脸,上了一辆马车座驾,返回洛京城内。
马车碾过青石官道,车帘被攥出五道深痕。远处白马寺的钟声穿透暮霭,每一声都像砸在他太阳穴上。
「哼!好一个江行舟!」
徐士衡心头气炸了,指节发白地扣着鎏金暖炉,炉中银骨炭爆出刺耳的噼啪声。
江行舟以两篇[镇国]佛偈,将白马寺众僧人「打压」的抬不起头来。
甚至还逼得他们奉江行舟为佛门宗师,恭请入寺庙,请教指点迷津。
那些僧人们一个个被收拾的鼻青脸肿,还对江解元伏首称颂的模样,简直像一记记耳光,抽在他这个礼部侍郎的脸上。
今日之后。
洛京城内,恐怕更没有人敢轻易对江行舟出手!
事情变得越发棘手!
众达官显贵们三三两两议论着,乘车返回洛京。
此处住宿不便,自然是先回府去。
至于此番,两道[镇国]佛偈辩论的结果,过几日自然知晓。
车窗外,各府座驾的灯笼,汇成流动的星河。
「江解元的诗词文章,功底真是深不可测啊!」
户部侍郎的轿厢里飘出半句叹息,旋即被夜风吹散。
「看来数日前,忍住不对《观沧海》进行弹劾,还是稳妥的!
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文章陷阱,下场未必比白马寺这些陷入左右迷茫的高僧好多少!」
白马寺前,一棵古树下。
七八位各道解元门,衣冠如雪,围坐在一方青石案周围,切磋心得。夜风吹动他们腰间玉佩,叮咚之声竟暗合远处梵锺韵律。
「诸位,
《非菩提偈》,顿悟如一道雷霆劈山。
《菩提树偈》,渐修似千年滴水穿石。
就算最终,两者皆成佛,可顿悟者一日可速达,而渐修者十年缓缓而至。
此二法门,高下立判!」
蓟北道解元章横,淡淡说道。
「未必!」
关中道秦文突然一拍案,腰间青铜剑穗剧烈摇晃,惊得案上茶汤泛起涟漪:「若说分高下,那文庙为何将天壤之别的两道,同列为[镇国]级?」
「吾以为,章横兄着相了。」
岭南道解元莫言卿缓缓展开摺扇,露出四个褪金字:「当年孔圣教贤人,颜渊闻一知十,子路闻一知二——」
扇骨突然合拢,发出清脆的「啪」声:「难道能说子路不如颜渊?未必吧!」
夜露悄然浸透众人袍角,远处百姓争论声随风飘来,竟与这群天之骄子的困惑遥相呼应。
月照石案,酒映寒光。
宋楚望提着酒盏,仰首饮尽盏中琥珀光,酒液顺着下颌滑落,在青衫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他忽的将酒盏重重扣在青石案的中央,醉眼惺忪,忽然笑道:「我以为,江兄其实早就给出了答案!
他走的路,便是最强的佛家法门!」
「哦,此话怎说?」
秦文好奇道。
「江兄曾亲口,一再否认自己修过佛法,并非佛门弟子!.
要知晓,白马寺慧日方丈闭关三十载,释怀大师曾经诵经万卷。
而江兄.不过随手翻过几本佛经,便直抵大乘彼岸,成为佛门大宗师,写出两篇镇国级佛偈。
其佛门境界远超过白马寺众位高僧!
如此矛盾!
这是为何?」
「这」
秦文忽然懂了,握腰间文剑的手青筋暴起,「岂不是说,江兄是.顿悟?!」
「不错!」
宋楚望长笑,震落满树夜露:「江兄走的正是最纯粹的顿悟之法——见经是经,见佛是佛,见性成佛!
江兄翻开佛经瞬间顿悟,步入佛门大宗师境,并可以轻松写出[镇国]。
自然,他跳过了苦苦修行佛法的过程!
所以,他否认自己修佛法却又悟了佛法!——如此矛盾,却又洽和!」
「江兄他简直天人哉!
试问,世间谁人能够做到?」
巴蜀道解元刘春的感叹,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诸位解元们面面相觑——他们这些从大周十万秀才中厮杀出来的天之骄子,天资聪慧远超寻常举人,此刻竟面露茫然。
岭南道解元的摺扇悬在半空,蓟北道那位的手还按在剑柄上,却都凝固成了雕像。
关中道秦文突然苦笑,青铜剑穗颓然垂落,「原以为我等解元,翻过了小巫山巅,天下无人能及。
却见江兄,犹站在大巫山的云端之上!
江兄走的路,我等未必走得通!」
众位解元顿时哑口无言,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呼吸声几乎凝滞在夜风里。
白马寺。
明心阁。
知客僧带着十多位小沙弥们,匆匆将阁内一间最上等的奢华禅房收拾好,清香袅袅,供江行舟下榻。
沉香袅袅,烛影摇红。
江行舟步入禅房,拂开绣有梵文的锦缎门帘,鎏金熏炉中龙涎香的青烟在踏入时骤然一颤。
十二名小沙弥垂首退至两侧,僧衣摩挲声里,露出禅房真容——
却见,
五蝠捧寿的紫檀屏风后,错金螭兽香案上供着御赐鎏金佛龛。
月白纱帐用金线绣着八宝纹,被穿堂风掀起时,露出榻上明黄锦衾一角,那刺目的龙纹在烛火下粼粼如波。
禅房内依然保留了很多器具,显然是皇家用具——显然皇家常有人来白马寺,便在此处下榻。
「这是.?」
江行舟不由看了一眼知客僧。
「阿弥陀佛。
江大宗师!」
领头的知客僧合掌时,腕间沉香念珠轻响,「此乃圣上曾在白马寺参禅时的居所此间只招待最尊贵的客人。」
若非江行舟双篇[镇国]佛偈,如今已是佛门第一大宗师,恐怕也不会安排入住此间。
江行舟微微点头。
案上那方端砚,墨池里还凝着未乾的朱砂——仿佛前些日子仍有御笔,在此批阅奏章。
窗外忽有惊鸟掠过,撞得檐角金铃急颤,惊碎了满室皇家气韵。
江行舟挥手轻拂,禅房内众僧如潮水般无声退去。
他端坐于紫檀案前,拿起案上一卷泛黄的《金刚经》,烛火在经卷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佛香袅袅间,他眼底掠过一丝锐利锋芒。
如今白马寺一役,借「儒释论道」之名,行立威之实,那些自诩超脱的白马寺僧人,如今已是他掌中的棋子。
他指节轻叩案几,唇角勾起——接下来,便是如何利用好这些「棋子」!?
夜色如墨,更深露重。
隔壁禅房忽有细微声响,似珠帘轻晃,又似衣袂摩挲。
江行舟指尖一顿,眸中掠过一丝疑虑——慧日方丈既安排他独居明心阁,怎会还有他人在此下榻?
莫非……是那辆七宝香车?
他眉梢微挑。
尚未深思,门外已传来三声轻叩,如檐雨滴阶。
开门,却是左羽林军的蒙湛校尉。
明心阁内外,已经布满羽林禁军。
「江解元,南宫大人有请。」
蒙湛校尉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这沉沉夜色。
「嗯!」
江行舟敛袖,随他拾级而上。
木阶幽暗,唯见蒙湛腰间佩刀偶尔映出一线冷光,如暗夜蛰伏的兽瞳。
明月阁顶层,夜风微凉。
飞檐斗拱间,星河倾泻而下,将整座亭阁笼入一片清辉。
雕栏畔,一抹素影临风而立。
南宫婉儿一袭轻纱如月华流照,广袖随风微扬,似要乘风而去。
她回眸时,眸中映着星子,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矜贵中带着娇艳。
「江解元。」
她嗓音如珠玉落盘,矜贵中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明月阁顶,夜风徐来。
江行舟广袖微抬,略一拱手:「南宫大人夤夜相召,不知有何见教?」
南宫婉儿素手轻抚窗棂,月光在她指尖流转:「本官有一惑不解!
故而让蒙校尉,恭请解元至此!」
她转身,纱裙漾起涟漪,好奇问道:「江解元既通晓佛法,境界堪为佛门大宗师,为何.却不信佛?」
夜风忽急,吹散案上经卷。
江行舟在案前坐下,执盏浅啜,眉目间流转着三分禅意,垂眸浅笑:「南宫大人可曾听过一段禅门公案?
昔年达摩祖师东渡中土,梁武帝自诩『皇帝菩萨',召见时问道:『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可有何等功德?'。」
他指尖轻叩青瓷,声若清磬:「达摩只道四字『实无功德'。
武帝怒不可遏,逐达摩祖师出金陵。
可叹那达摩,一苇渡江而去。」
南宫婉儿忽觉手中茶盏重若千钧。
江行舟笑道:「佛门不记功德,世人趋奉功利。
梁武帝为佛门做如此之贡献,依然如此!
何况我?
在下不过是世俗红尘中人,既然佛门不记功德,我自然不信佛。」
他抬眸一笑,眼底映着星光云影。
南宫婉儿沉默。
明心阁廊外的竹影婆娑,她凝视茶汤里破碎的倒影。
她懂了。
江行舟此话的言外之意——任你万般供奉,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
佛也不记其功德,佛门不会感恩。
这少年,真是看的通透!
江行舟缓缓起身,在阁窗前负手而立,衣袂在风中微微翻卷,眸中似映着万古星河,却又深邃如渊。
他低笑一声,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何止佛门?」
「这世间诸天神佛丶仙圣丶道祖,哪一个不是高居云端,俯瞰众生?」
「你焚香叩首,它可曾垂眸?你虔诚供奉,它可曾动念?」
「功德?善恶?因果?——不过是凡人的一厢情愿!」
他抬眸,眼中锋芒如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所以——」
「我不信神,不拜佛,不求仙。」
「我只信自己。」
「只修己身。」
「修己——」
「为圣!」
话音落下,天地间似有无形气机震荡。
南宫婉儿心神俱震,竟觉眼前少年,已超脱一切外界的禁锢,一心只有修己成圣之道!
南宫婉儿眸光微动,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玉指,心中思绪良久,终是轻声问道:
「那两道[镇国]佛偈……可是你的修行法门?二者之间,可有高下之分?」
江行舟闻言,眉梢微挑,眼底掠过一丝深邃笑意。
他抬袖斟茶,茶汤倾泻如银河垂落,在盏中荡开一圈涟漪。
「不错。」
他嗓音清越,似山涧流泉,「此二道佛偈,皆是通天之路。」
「十年细雨润物,渐修可成道。
一夜惊雷破晓,顿悟亦成佛;」
他指尖轻点茶盏,水纹中倒映着天光云影,含笑道:「路虽不同,终点无异!适合自己的路,便是天下间最好的路——何来高下?」
北宗神秀虽未得衣钵,却以「时时勤拂拭」之道,成就「两京法主,三帝国师」的赫赫威名;
南宗慧能虽一偈惊天,却也在「本来无一物」的玄妙中,让禅宗真意照耀千古。
江行舟拂袖,衣袂翻卷,
「愚公走愚公的路,慧人行慧人的舟。
强行学别人,邯郸学步,徒增笑耳!」
最后一字落下,檐角铜铃忽被清风撞响,「叮——」的一声清越长鸣,似在叩问大道真意。
南宫婉儿眼睫轻颤,恍惚间似见大道,在茶烟氤氲之中浮现!
南宫婉儿朱唇微抿,似有星辉流转于美眸底。
她凝视着江行舟如霜似雪的侧颜,檀口轻启:
「我还有最后一个疑惑——」
夜风忽起,吹动她鬓边一缕青丝。那纤长如玉的指尖划过案前,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清冷轨迹。
「你的修心.」
「修到了何等境界?」
话音未落,案上茶盏突然无风自动,盏中残茶竟自行旋转成两尾阴阳鱼之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