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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庆宫的空地上铺了薄薄一层雪，好在皇宫之中都是用的青砖铺地，走上去并不打滑，宫人们一边缩着手，一边迈着碎步子往昭阳殿去，去晚了的，只能在殿外候着，一大早上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他们都是各宫的管事，今早赶来是因为阳泉关大捷的事情。
捷报是昨夜传回来的，比起今春昌邕的捷报传来时更加热闹，满城百姓自发上街庆贺，就像提前过了年节一样，喧天的锣鼓声爆竹声连内宫也能隐约听见。
皇后一早先是去温室殿道贺，皇帝很高兴，命内廷准备赏赐，争取在上元节之前送到阳泉关犒劳众将士。这些东西要得急，好在年底宫中早有准备年节期间的用度，皇后先让人将这些挪用挪用，再命人采买了一批才凑上。加上还有四天就是年节了，还要准备宫中的庆典宴席，各处管事到昭阳殿听候调遣，一个上午昭阳殿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安排好这些已是下午，皇后靠在软榻上休息，芳嬷嬷小心的替她捏着腿，长时间的端坐让她的腿脚麻痛无比，经常要很久才能恢复知觉。董秀端来炖好的补汤服侍她喝，皇后一言不发，拿着银匙慢慢搅着，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
从早晨一直到现在皇后的脸上都带着浅浅的得体的笑容，看上去一派温婉贤淑，端庄秀丽。董秀越发小心翼翼，见她不太想喝补汤，便命人准备了几样她最爱的点心送上来。
一阵爆竹声传来，董秀赶紧示意宫娥将门窗关上，宫娥上前关上一扇窗子，皇后却突然呵斥道：“关上做什么，都打开！”
董秀赔笑道：“娘娘，外面风大，关上暖和。”
皇后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盯着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周围的内侍宫娥都不敢擅自出声，只听得外面乱哄哄的欢呼声隐隐传来，就像一只怎么也赶不走的蚊子一样，嗡嗡闹得人发昏。
良久皇后问道：“太子在做什么？”
董秀叫了一个内侍过来，内侍附耳说了些什么，董秀这才回答到：“殿下今日在练习骑射。”
皇后轻笑一声，又问道：“璨儿呢？”
董秀又忙派人去问，过了一会内侍才回来禀报说：“四殿下今日出宫去了。”
皇后换了个姿势，盯着那内侍问道：“出宫做什么去了？”
那内侍跪在地上小声的说道：“是去拜访徐博士了。”
“嗯？”皇后秀眉微皱，语气微微上挑。内侍额上见汗，明显有些慌了，董秀骂道：“放肆，娘娘面前也敢撒谎，还不快说实话？”
内侍一哆嗦，这才磕磕巴巴的说道：“四殿下去西市了，说是……说是出去走走……”
皇后闭上眼睛，董秀看了一眼，挥手让人都退下去。董秀本以为皇后听见两位殿下的事情会大发雷霆，没想到皇后什么脾气也没发，只是闭着眼睛靠在绣榻上，整个张脸都躲到了阴影里。
“娘娘若是困了，先小憩一会儿如何？”
董秀见皇后没有反应便又道：“要不奴婢去请公主来说说话？”皇后心情不好的时候，有公主在身边陪着会好一些。
“罢了，让她玩去吧。”皇后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她脸上的笑容终于不见了。笑容没有了，脸上便显出憔悴来，即使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眼角的皱纹，此时他不敢仔细打量皇后的眼睛，因此他没见到皇后的眼睛中的疲惫和绝望。
她枯坐到晚上，手中的暖炉也没有多少热气了，寒风将殿内的帐幔吹得哗啦作响，仿佛专为听那些欢呼声似得，她依然不许人关上门窗。等到天黑下来，天上零星炸开几朵焰火，那声音终于将皇后惊醒，皇后想到这些人庆祝的是什么，不由的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董秀心中一跳，以为皇后终于忍不住了，正紧张着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人禀报，中常侍周永来了。
皇后瞬间变得温和起来，理了理衣服，让周永进来。周永先给皇后行了礼，这才慢慢说道：“娘娘，这两年战乱，后宫中也跟着受了苦，但是今年打了胜仗，陛下的意思是年底想要好好庆祝庆祝，特命我来问问娘娘意下如何？”
皇后笑道：“我还能意下如何，边关大捷，这样大的喜事我自然是高兴极了，本来正想着这事呢，陛下不提起我也要提一提的，去年没有好好操办，今年自然要好好办一场的。你回去告诉陛下，臣妾定会办的体面风光。”
“有娘娘这句话，老奴就放心了。”周永笑了一笑，没再多话便回去了。
周永走后，董秀和芳嬷嬷都一脸忧色，问道：“娘娘，这两年宫中用度减了又减，哪来的银子大肆操办，娘娘为何不提一提？”
每年各地的贡品和后宫的用度都是皇后管着，不管是入不敷出还是有所结余，都全凭皇后掌控，往年年景好的时候倒也攒下一些银子，只是去年国库吃紧，最先拿来填补的就是内宫的银子，连皇后的私房都填进去了不少。现在刚打完仗，国库也没有钱，皇上特地叫周永来问她的意思，摆明了就是没有银子拨下来，让她看着办了。
皇后挑眉一笑，朗声道：“这脸面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大家打起精神来办了就是了，先将压库银子拿出来使，不够的从我这里出，哪怕连嫁妆都填进去，也不能落了面子。”
“娘娘……”芳嬷嬷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太子妃过来请安，皇后正忙得头晕，见她一脸愁容的过来，不悦地让左右退下，勉强柔声问道：“一大早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太子妃进来的时候见众人脸上都不大对，心中知道不能再提不愉快的事情了，便挤出一丝笑容来说道：“没什么事……是我见母后太忙了，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皇后叹了口气，越发不待见太子妃这幅唯唯诺诺的样子。太子妃是她的亲侄女，常言道生女像家姑，但是太子妃一点也不像皇后，不管是模样还是性子，完全是两个样子的。皇后性子看似温婉，其实是锋芒内敛，极有主见。太子妃是优柔寡断，性子沉闷，偏偏她又不懂掩饰，就像此时，太子妃一张嘴，皇后就知道她在撒谎。
“太子又做了什么？”
“没有……”太子妃摇摇头，抬头一见皇后冰冷的眼睛，心中一紧结结巴巴地说道：“殿下昨夜又喝醉了，我……我……”
太子妃“我”了几声，都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皇后知道准是太子喝醉了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这就好像火星子落在炮仗上，皇后攒了两天的怒气顿时爆发出来。她狠狠拍在案几上，额上青筋暴露，厉声道：“你是他的正妻，连这点小事都劝不住，王家什么时候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
太子妃吓了一跳，听清楚皇后在斥责什么之后，顿时掩面而泣。她嫁给太子已经十年了，因着是表兄妹，太子待她也算客气，只是太子是什么脾气别人不知道，皇后难倒还不清楚吗，若是她能劝住太子，如何能到今天这个地步。再说又不是她自己要嫁给太子的，她倒宁愿不是王家的女儿才好。太子妃越想越委屈，皇后的话简直将她刺得浑身都痛了起来，却又不敢逾越失礼，连大声哭都不敢，只能伏在地上小声的抽泣。
皇后气得满脸通红，站起来指着太子妃大骂：“瞧瞧你的样子，一个个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等我死了，管你们哭死也好醉死也好……哭什么哭，没用的东，你是太子妃，你是未来的国母，你看看你的样子，那有一点国母的样子……还不快闭嘴，现在边关大捷，你在这里寻什么晦气……”
皇后骂完，太子妃哭的更伤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逼急了，太子妃哭诉道：“既然如此，母后你让太子休了我吧……我不要做太子妃，也不要做国母……”
皇后气个仰倒，冲上去一把抓住太子妃的衣襟，指甲将她的脖子划出一条血痕来。她压低声音死死地盯着她说道：“你给我听着，你只要活着一天，你就是太子妃，就是未来的国母，除非你现在就给我去死……”
太子妃吓了一大跳，往外躲了一下没有躲开，她看着面目狰狞的皇后，惧怕让她连哭都忘了，只是煞白着脸瞪大眼睛望着皇后，下意识的点着头。
皇后见她点头了，眼神变软了一点，伸手缓缓的摸着太子妃的脸，像儿时哄她一样温声说道：“好孩子，别怕，一切都有母后在，你只要记着，你是王家的女儿，是未来的国母就好了。别哭了，母后这几日太累了，吓着你了……”
太子妃的脸上全是眼泪，僵硬的任由她抚摸，脂粉早就糊成一团，皇后拿帕子给她擦了两下，越擦越多，便烦躁地将帕子丢开，吩咐芳嬷嬷进来伺候她梳妆。
太子妃眼睁睁地看着皇后从暴怒不已又变回平常的样子，早已经吓傻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木偶似得随着芳嬷嬷去梳妆。
当她梳妆好出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恢复原样了，案几上香炉冒着袅袅青烟，地上的碎片水渍全部不见了。皇后还是以前的皇后，屋子里的内侍宫娥也没有任何异常，太子妃紧紧捏着帕子，感觉自己的记忆好像出了问题，刚刚的争吵责骂只是她的幻觉，是根本不存在的。
出了昭阳殿，太子妃腿一软差点跌倒，好在身边的宫娥将她扶住了，众人一脸惊慌的看着她，太子妃只说了两个字“回宫”。
天气太冷，即使步辇上盖着厚毡子，太子妃也忍不住瑟瑟发抖，跟着她的嬷嬷见状让内侍再走快些，又拿了两个暖炉放在她身边。太子妃摸着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上脸上有种黏腻的感觉，她已经不记得皇后送她出来的时候说过些什么了，只记得皇后亲自替她穿好斗篷，还亲切的抓住她的手。皇后的手温软细腻，可是她为何会觉得皇后触碰过得地方，有种黏腻的让人恶心的感觉。
恍惚之间东宫就到了，嬷嬷扶她下来，太子妃渐渐清醒过来，她搓搓手，发现自己的手心中全是冷汗，这才明白原来这黏腻恶心的感觉是因为自己手心的冷汗。太子妃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这才明白，原来皇后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对劲的是她。
那一刻，她感觉有什么彻底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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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新的一卷开始了，这一卷又换了根据地，大家可以猜猜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