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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三，朝廷的封赏送到了阳泉关，尽管战乱刚平定，国库很空虚，这次的封赏还是叫人心满意足，军中人人论功行赏，光是封爵的就有上百人，具体授勋仪式要等大军班师回朝之后再说。
在回去之前，萧珹命人在武关和阳泉关搭建了祭台，因为时间紧迫，他派曹希去主持武关祭祀，自己主持阳泉关的祭祀。这两地战死的将士共有两万三千多人，幸好因着天气寒冷，这些尸体还未腐化，不然又是一场瘟疫。不过尸体太多掩埋不了，只有就地焚化。
柳月只参加了阳泉关的公祭。士兵们将尸体每百个堆做一堆，包括哪些战死的赤沙人。尸体下面铺上干柴和枯草，然后淋上火油，一堆堆褐色的尸山像巨大的坟包一样铺陈在地上，堆满了整个谷地。
整个营地都笼罩着一层惨淡的色彩，众人望着这些尸堆，他们都是昔日的袍泽，这些僵硬的尸体提醒着他们，他们差点也变成这些尸堆中的一员，血肉模糊白骨支离的战场才过去不到一个月。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迟来的恐惧更加猛烈，更加让人刻骨铭心。有人呕吐不止，有人失声痛哭，更多的只想早点逃离此地。
三军将士列阵于寒风之中，整个谷地一片肃杀，偶尔响起几声啜泣。寒鸦数点，伴随着的是祭司沙哑的声音，冗长的祭文从他口中吐出，带着某种特殊的音调，苍老隽长的声音融入了北地的风声，干涩而悲凉，置身其中，就像是被夹杂着砂石的风雪吹打，而且永远不会停息。
祭文念完，祭司将祭文扔进香炉之中，向天张开双臂，大呼一声“魂兮归来”，突然狂风四起，将香炉之中的灰烬卷向空中，仿佛那些游荡在荒原上的灵魂终于解脱，一同去往新的轮回。
祭祀完毕，萧珹上前焚香，然后接过火把朝谷地走去，他将亲自点燃尸堆。
大火冲天而起，皮肉烧焦的臭味随着徐徐落下的白色灰尘弥漫整个荒原，一开始柳月以为落雪了，落在手上才知道那是骨灰，柳月看着身上的白灰，不忍再看这样的景象，他想回营地去，一转身却看见萧珹举着火把的背影，脚下便定住了。
萧珹举着火把一个个点燃尸堆，那个背影说不出的惨烈和孤独，数万人的鲜血，数万条性命，他仿佛要一人扛起这罪孽。
参与抬尸焚化的人都用麻布围着口鼻，参加祭祀的将领官吏们不用凑近，都站在祭台之后，只有萧珹什么防护都没有，独自走在尸山火海里。
柳月忍住焦臭的味道走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香囊递到他手里，示意他用香囊捂住口鼻，萧珹恍若未察，依旧举着火把往下一个尸堆走去。萧珹脸上并没什么表情，不知为何柳月却鼻子一酸，赌气似的从旁边人手中抢过火把，走到他前面去点火。
萧珹将他拉到一边，说道：“胡闹，快回去。”
柳月望着他，眼神悲戚：“大哥，让我来吧，也让他们都来，你不必一个人的。”
萧珹回头看了一眼众将领，众人也都望着他，韩渠走上前来，垂着头单膝下说道：“这里面有我韩渠的弟兄，恳请殿下恩准我送他们一程。”
更多的将领跑过来，都哽噎着恳求，萧珹望着他们，叹了口气，终于点头应允。
柳月叫人拿来麻布让他们一个个围上，自己也围了一条，也给萧珹围了一条，萧珹没再反对，大家举着火把将山谷里几百个尸堆点燃，霎时间烟尘遮天蔽日，呛人的气味更加浓烈。点完火大家围着火场没有离开，目送这昔日的袍泽离开，祭祀沙哑的吟诵声时隐时现，哭声也好呼唤声也好，都将化成烟尘散去，百年之后，再无人记得。
“咳咳咳……”刺耳的咳嗽声打破这静谧的时刻，萧珹回过神来，见柳月弯腰咳嗽不止，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白的吓人。
刚刚柳月跟在他身边，一路穿行在火场里面，身上沾了不少黑灰，想必也吸了不少烟尘，亏他忍到了现在。萧珹忙将他扶到背风的地方坐下，柳月喝了些水，渐渐平息下来，两人坐在雪地里看着远处熊熊燃烧的大火，谁也没有出声。
天色渐暗的时候，谷地里的大火渐渐小下去，只剩下一堆堆红彤彤的灰烬。青烟袅袅，寒鸦哀啼，萧珹回头看了一眼谷地，他的脸上带着安详的神色。
“回去吧……”萧珹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来拉柳月。
柳月抬起头笑了一下，将手递给他，微微使力便站了起来。
“我们二月初二启程……”
柳月知道萧珹说的是什么，二月初二，大军启程班师回朝的日子，萧珹此时提起，是在提醒他，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许下的诺言。
柳月笑了一下没有回应，突然惊喜的说道：“啊，下雪了，晚上只怕有大雪……”
萧珹望过去，见他伸手心接住几朵雪花，绵软的雪花渐渐化成水滴，那是真的雪。
“恩，会下大雪，这是今年来第一场大雪呢。”
“真好，以后只怕再也见不到这样的景致了……”
白雪皑皑，将远处的群山近处的草原都装饰的洁白晶莹，仿佛仙人住的地方，这样的景致，比起中原的小桥流水来更觉大气磅礴，震撼人心。柳月想，他会怀念这个地方的。
“对了，我忘了一件事情。”柳月转身冲着萧珹拱拱手，朗声道：“大哥，新年安康。”
萧珹一愣，也笑起来，学他的样子拱拱手道：“小安，新年安康。”
“噗嗤……”柳月大笑起来，四目相对，萧珹也忍不住笑起来，漫天飞雪之中，两人往营地奔去，将荒原谷地统统扔在身后。
毕竟，这是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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