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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止立在寝殿之外。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候了，久到这情绪让他觉得陌生。
“开门。”
他看着那门，若是他想，抬手间可破门，目微动便可见她。
指上微微的动，他须得重新抚上那扳指，方可解一二心中躁意。
“成琅。”
他这般叫她的名字，仿佛已经是前一世的事。
指上灵气绕动，他向来自持，似今时这般，亦仿佛是多年不曾的事。
然，三百年自持，在她这里仍无用处。
他记起三百年前，似是有她在的地方，他总能体会这让他无法自持的躁念。
步已微动，顷刻间他便要进入那殿里，这时殿门缓缓打开，在他面前先是一道缝隙，而后，露出她的脸。
苍白，病色。
宛如那夜，兜率宫。
成琅亦怔了怔。
她说闭关，不过也只在殿中读书，听到他的声音，感觉到他的气息，她方以为是一念幻觉，开门来却……
“观，”张张嘴，到底不能如先前一般只作无事发生的唤他一句殿下，“观止……”
她启唇唤他的名，而后才如梦方醒一般将门开得更大，“你……”
他没答她，目光从大开的殿门，看到里头散一地的书，书名各异，正是方才书单所见，他眸底微沉。
成琅随他目光看去，也看到那杂乱模样，饶是她厚颜惯了，这会也脸一热，轻咳一声，道一句乱中有序辩解。
然他显然不是为听她这些而来，目光在她面上微落，继而提步，面无表情的入内，抬手一道法术，地上、案上、书箱里所有药神送来的书一瞬消失殆尽。
成琅眸子骤缩，低促惊呼，上前抬手就抓他的腕，然为时已晚，这于他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法力。
转瞬里房中一下没了乱相，但……
“你这是作甚！”
她转头，几乎是恼怒的，“我好好的看书，难不成也犯了殿下忌讳？！”
这一恼，眼尾就染一丝薄红，给她苍白的面添了一抹胭脂色，竟也显几分明艳。
似旧时模样。
他不动，任她细痩五指抓在他手腕。
她恼出声才又回神了，看到那抓着他的爪子，烫到似的，瞬时缩了回来——
这下更恼了。
不过恼的是自己。
“殿下何必如此呢，”肩也耷了耷，这连番失态让她看起来有些沮丧，“殿下看这些书不喜，传一句话来我立时送回去，何必……”
她又恼又叹，不知对他还是对她。
他静静听着，“看过多少。”
“什么？”
“书，已看多少。”他盯她的眼，似要考量她话里真假。
这逼近的威压，她承不住的闪了闪眼，“并……未多少。”
这才多久，不过一个白日，她又不是身子好时，通宵达旦日日夜夜都无事，现在是看一时歇一时，哪比当年。
何况书中晦涩，也不知药神存了几代的，颇是难懂。
他眼神渐渐和缓下来，渐渐恢复如常的模样。
“你想看书，宫中书阁。”
她一抬眸，知道他说的是灵霄宫的藏书阁，可，“我想看的藏书阁里未必有。”
懊丧褪去，她亦如常些许，然这般一想便更觉不对——
他何等样人，怎么都不是夜半敲人房门还强抢人书的人！
现下这般怎让她不多想。
然他好似不介意她的多想，听她那试探的一句仍是面色如常，点一下头，嗯一声。
——那便不要看。
她几乎在他脸上看到这几个大字！
藏书阁里没有的，你便不要看。
她一滞，不知是气是笑，“殿下不觉该给我个缘由吗？”
“缘由，”他重复这二字，“你想知什么？”
她顿住。
电石火花。
先前阻隔在外，仿佛不通的关窍仿佛一下打通，她心头狠狠的跳，几乎止不住的开始轻颤，“果然，”看着他，“所以，我果然，果然是忘记了什么，是吗？”
是了。
因为有所忘，所以她看这些才令他这般反常……
但。
“殿下为何不许我看？”
她气息不稳，脑中瞬间冲涌的狂念令她难以维持心绪，她竟再次抓了他半片衣角，“你为何，你又为何，我忘记的，是不是……”
是不是，竟与你有关？
她目呲欲裂，眼底几乎刻了这一问。
但难以说出，这样的话令她难以启齿。
那是隐忍的羞耻，那是她立誓再不亲近他之后，违背的羞耻。
她不堪见这样的自己。
但更大的情绪裹挟着她，令她不能照自己的理智行事。
她不能继续往下想……
若他说是，她当如何，若她果真忘记了与他的旧事，她忘记的是什么，她记得的当真是真，什么是真，什么假。
她眼底渐渐涌上燥乱，面上亦因狂乱的心绪而微微的扭曲。
“成琅，敛神。”
他低低的声音仿佛直接落在心里，同他的气息一同，调息她燥乱的心念。
他眼底有微微的叹。
几不可察。
“我不知。”他深色的眸子在看向她，一如往昔，古井深潭，“我不喜这书。”
她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不喜，所以来收走了她的书？因为不喜所以连旁人看都无法忍受？
她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开口便要打破了什么。
他说不知她是否忘记什么，是啊，她自己忘记的，自己记得的，他又何从得知呢？
可隐隐里，她知道哪里不对，是哪里，到底是……
他低眸看她抓着他的那只手，她不知何时松了开。
他目光在她面上笼一瞬，奇异的，她竟看明了，他是要走。
果然，下一刻他转身，而她亦伸手，再次抓住了他，“别——”
近乎艰难的，她哑声，“别瞒我。”
头痛欲裂，这相伴多年的疼痛，她觉得下一瞬就要想起什么，然空茫茫却只有抓到的半片衣角，“别……”
这一声，喉间猩甜的血气。
下一瞬，观止眸中骤变，接住她软倒的身子。
在他的臂弯，轻得如同一片羽叶。
他眼底是滔天的翻涌，这一瞬，数年压抑尽数崩裂。
他抱起怀中人，瞬息消失在内殿中。
这一夜，药神殿里的星灯一夜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