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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莲便回来了。
狸奴正守在成琅门边，一见莲就站了起来，“你回来啦。”他压着声音。
莲听他如此，边点头边往他身后门扉看过，“琅，回来了？”
不知是否刻意压了嗓子，让她的声音几分哑。
“方回来不久，”狸奴小声说着，“姐姐才问起你呢，还说……”
“问起我？”莲眼神动了动，目光从门扉落下，定在狸奴面上，“问我什么？”
狸奴被她打断也不急，只道说，“你不在呀，姐姐自然要问呀。”
姐姐关心你呢！
狸奴理所应当，倒觉她有这一问才奇怪，说完便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话，“你急着找姐姐么？”
他存了一点小小心思，将成琅的话换了种说法，道，“姐姐在歇息，你若着急找，我便去唤。”
——虽成琅的确如此说的，然被他先有了那一问，话里的重点便变成了“急”之一字。
若当真十分着急，他才去叫成琅。
如果不是十分的着急的话，你好意思去叫一个才歇息不久的人吗？
狸奴看着莲，眼睛里无辜澄亮，一点也看不出他的小心思。
莲看看他，再看看紧闭的门，“不了，”她摇头，“我也……不是很急。”
狸奴便灿烂一笑，“那既这般，就叫姐姐多歇一会。”
莲也笑，只笑得几分浅，她抬眸，又往门扉看过一眼。
成琅正陷在深沉的梦里。
她有许久未做过这般不清明的梦了——自入招摇山，她已习惯与旧梦相伴，而这些旧梦里，几乎很少有叫她欢喜的记忆，她做下孽事，仿佛连同梦境也变成了惩戒，缠绵包裹着她，连睡去都不叫她安宁片刻。
最初的几十年过去，后来她便学会了在那梦里保持一二的清明，这清明会提醒那不过陷入梦中，虽这清醒有时并不能时时保持，但总归比先时要好过许多。
但今日的梦，她却只在最初些许的片刻有过清明，而后，便陷入了沉沉的旧忆，丝丝蔓蔓，密密匝匝的裹住她，她望着眼前幽深长长的路，那清明到底被淹没……
“罪仙成琅。”
“罪仙成琅！”
“罪仙成琅……”
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刻入她脑中的声音，惊雷一般，她站在路口，涣散的神志好容易凝出一丝，这里……
司刑处。
幽深的路，左右是蔓延的黑暗，只脚下长长一条，像是望也不到尽头。
“罪仙成琅，可知罪？”
“罪仙成琅，可认罪？”
“罪仙成琅，可承罪？”
见她不动，这声音如催促一般炸在耳边，她些些拧一拧眉，这聒噪时时不休，她眉间隐有躁意，却抿唇，不答。
“罪仙罪仙！认罪知罪，承罪受罪……”
这声音似因她的不答而愈发鼓噪，脚下所立处，业火窜生，皮肉无痛，只骨脉被烧得俱裂，她知道这是催促她往前走。
她早在头一次进来时就知道啦。
可这路却长得不见尽头，她从踏入起，便被促着不停往前走，可她一点也不想再走了——这路上有的，可没有半点好东西。
那恼人的声音也是，她认罪知罪，便会步入一境，境中尽是她从前所为之事，她被迫着次次回思，遍遍再历，然这声音仍不放过她，道她的心中仍有妄念，只要有妄念，便走不出这条路。
可笑！
后来她便不答了，闭着嘴任着声音聒噪，于是脚下业火升起，蚀骨焚心。
痛煞！
她面目狰狞，心中戾气，又一股无名的畅快，一时觉得这痛来得好极恰极，只不知这痛到这般，何时能将她致死，这条路这样长，就不知是妄念先消，还是己身先殒？
长长久久，无止无尽……
不知多久，不知几时，她缓缓睁眼。
“主人，主人……”
耳边，有担忧之声。
“……嗯……小，”她神志尚未清明，骨脉似仍有痛意，只慢慢侧头，看到枕边神器，“小云鞭啊。”
声音是沉哑得厉害。
“主人做噩梦了吗？”趴在榻边的，正是显形的小裹云鞭，他似是看了好久了，此时稚嫩面上尽是担忧，“主人睡得很不好，好像很痛，可主人身上无伤……”
他有些懊恼，又有些自责，没有伤处，也不见病状，他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是啊。”成琅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却觉指节断裂一般，指尖动了两下才抬起胳膊，她一抬，小神鞭便将脸蛋凑到她手边，她微顿，想起这大抵便是他所说的心意相通，于是面上愈发和缓下来，笑着在他面颊抚了抚。
“叫主人这般忧思，定是极可怕的梦了。”小家伙一脸忧虑，眼珠转来转去琢磨主意。
“是有些……可怕。”
有这一会，她就觉那密密的痛已消大半，亦清明许多，在看屋中摆设，榻边小人，那梦中积郁之气也散去大半，只撑着坐起，捏捏眉心，透着几分不在意的说，“不过是梦。”
再怎么可怕醒来也就没了。
小神鞭放心下来，“主人不在意便好！我先前还想呢，到底要不要把主人唤醒啊。”
一面不想令她被噩梦忧惧，一面又想到门外头那两个人的话，他们都担心主人歇息不好，特地等她醒了再说话呢，他作为主人最亲近的法器，难道替主人着想的心还不如他们吗？
于是想啊想，想着想着成琅便自己醒了来。
“我睡了多久了？”
她往外头看，窗外微有幕色。
“未多久，才一个时辰。”小云鞭道。
一个时辰？
成琅捏着眉心，心道这般久了，一直未有人来唤她，难道莲还未归吗？
才想到此处，便听隔着一屏一门，外头狸奴的声音响起，他轻声，“姐姐可是醒了？”
“醒了，”成琅应声，道说这便起，又问，“莲呢，可回来了？”
才言罢，便听门外脚步声，接着是莲的声音，“琅，我回来了！”
成琅听出几分急切，心知她担心妱阳的事，便唤一声忙叫她进来。
莲推门而入，进来便过来扶她，榻边小神鞭颇不喜地睨她，还重重哼了一声，可惜莲看他不到听他不见，成琅心有笑意，只借着起身，在小家伙脑袋抚了一抚，又拿过枕边赤黑神鞭，小裹云鞭果知她意，身形一闪便钻了回去，神鞭重新缚在腰间，榻边小身影已是不见。
成琅微笑，那小神鞭的尾尖在她手指绕啊绕，她便指腹逗着他安抚，心神静下，迎上莲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伸手拉过她，引着她在椅中坐下，“莫急，我慢慢说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