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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琅动了动手脚——不疼。
睁开眼，眼前深黑。
这是……何处？
她的记忆混沌，好一会才想起那劈面而来的法力，她记起佩娘绝望的脸，也终于记起那云海逃离之路，所以她这是……
殒命……了吗？
身上并无痛意，连那伴随三百年的头痛都似消失，只是头有些昏，她试着探体内的灵息，只觉如枯井般，身内无半点灵气。
她低头，黑暗里渐能看清，抬起的五指，枯如细爪，彼时她的神志不全清明，看着这爪子只是皱眉——真丑。
怎成了鬼，还这般丑？
起得身来，身轻飘飘，她望四周，不知这是地府哪处，只四下里并不见鬼差来拘，她待不住，提步往前走，混混沌沌里想，不知她死了，佩娘要气多久？
她那时对她道了谢，她应知她的心意，她这般死也连累了她，佩娘气她才好，她只怕她哭……
这念头方起，眼前黑暗雾一般散去，她还怔怔的，就见眼前琼楼玉宇，仙阁流丹，袅袅仙音，这里是……
三十三天？
她发怔，看着自己半浮的身体，无灵气也轻盈，而身旁有仙者经过，仿佛视她不能见，她便明白过来，她仍是在三十三天里。
是因她死在这里？
还是死得有异，地府不肯收？
头里混沌，她不能想得明晰，只是看着这熟悉地方，心中升起一股残念。
回过神时，她已是飘到了惊鸿宫里……
佩娘在哭。
她的脸上悲怒，泪不能止，打湿了神鞭裹云。
她静静看着——或许是成了鬼，她竟无多少悲意，只是这般看着，看着她流泪，看着她发怒，再看着她终归平静。
是一时？还是一年？
她跟着她，分不清过了多久，在看到她的悲里不再有怒，她凑近，轻轻绕她飘了小圈，而后出了惊鸿宫。
出门时，碰到一个红衣裳的小神仙，她是手下信飞升的小仙，对佩娘很是崇慕喜欢，近日常常来寻她，她与这红衣小仙打个照面，轻轻说了句“多谢你”。
小神仙看不见她，她飘身出去。
外头热闹，她隐约里知道是有件大事，这大事她像是也应当知晓，只是她脑中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此时又是混沌，翩跹舞乐里，被裹挟着往一处去。
今日的三十三天，热闹得不像话，似乎大小的神仙都出来了，她看到熟悉的身影，丹凤，狸奴，温业，还有圆滚滚的药神，在天宫里见过的神官，甚至还有外族——三忘都在！
她被这热闹感染，也生了几分欢喜，飘着往他们身边绕去。
“太好了！殿下，殿下终于……”
“是啊，天定姻缘，四界来贺，我神族好久未有这般喜事了！”
“迎亲的队伍呢？听闻是仿了凡间的礼，殿下要亲自去迎亲呢！”
她飘到一半的身形微微的顿。
人群里，嘈杂热闹，他们往同一方看去，“快看！来了——殿下要来了！”
欢声甚甚，人群分成两列，让开宽阔的路，她抬头，高头大马，踏云行来。
她愣住。
大红深衣，漆黑眸瞳，浓墨重彩，扑面而来。
沉甸甸，压得一时不能动作。
叩礼声，舞乐声，她模糊的脑中，知道自己不该挡在这当路，她该退躲到一边，让开他这迎亲的路。
但手脚却不能动作。
幸好，幸好她成了一只鬼。
天马踏着行云，近得前来，好高的马，好俊的人！
马蹄高起，从她身上踏了过，她欢喜，果然没有挡他的路。
人群攒动，她也踉踉跄跄，跟着。
鸾和殿，轿至门前，大红喜服，娇人被迎轿中。
神仙们看得稀奇，“这就是人间的礼数？”
“是的呢，按着那礼数，到灵霄宫时，殿下要亲自背着公主呢……”
“背？殿下怎会……”
“可不要乱说，殿下爱极公主，得知公主喜凡间之礼，便以此礼迎娶……”
——这就是凡间的礼数呢。
人群里，她点头，是了，她见过的。
见过？
愈发的混沌，她跟在那轿子后，被人群挤得渐远，这一片红色里，模糊的想起，当年在凡间，她是这般嫁过一回的。
迎亲，跨火盆，拜高堂，入洞房，她也如这般一一礼过的，那年娶她的，她嫁的……
是了，她记起了，她也嫁过一个太子。
那太子爱极了她，便是她身世不足，群臣都不待见，他也娶了她。
——四儿，你是我的了……
——四儿，我的妻……
恍惚里她好像又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个阴沉暴戾的太子，箍紧了她的腰，含着她的耳朵喃。
那年她是谢四儿，嫁给人间尊贵的太子，可是太子死在成亲的当晚。
“一拜天地——”
唱礼声起，她方觉已跟到了宫中。
灵霄宫。
她有些怔然，抬眸里，这宫中已是不同，处处挂红，连同那些星灯和路旁的神木，都带了红色，她看到神木上有悬挂的什么，细细一望，却是祈愿的信符，她又是怔，混沌里分不清今夕何夕……
那年她在人间，嫁给他的那一年，他令九州的城皆挂起红绳，盖因游方的道人，告诉他这样可牵住他与她的姻缘。
还是那一年，宫里的天师算出她和他本无姻缘，他怒而将其斩杀。
那一年，他是不世出的太子，也是天下人眼中暴虐的储君。
人人敬他，人人也畏他。
他说四儿，你别怕我。
他说四儿，你想要什么？跟了我，我什么都给你。
耳边唱礼声又起，她看着那成双的一对红，混沌里觉得那是旧日的自己，她恍惚的跟在其后，踉跄着看着那红衣的人，那红色那样的沉，将他的眼尾似也染了一点红，她跟着这一点红，看着他们拜堂，看着他们受神官朝拜，看着他们被拥着往洞房去……
“哈哈，听闻凡间还有闹洞房的习惯，仙友你可也听过？”
“听过是听过，不过殿下……不如仙友你去闹一闹……”
“去就去，殿下今日大喜，既要热闹，就好好热闹一番再说！”
她一下回了神。
转瞬里，已是在新房之外，这一处……
未名殿三字落入眼中，挂着大大的红绸，她于是明了，这是他亲手备下的，为他的妻，这是他们的爱巢。
她定住。
分明是只游魂，脚下却灌铅似的不能动。
她不能再跟着他啦。
她忽而清楚的冒出这个念头来。
一齐涌来的还有胸腔里的什么，热闹声中，她仿佛被抽离一般，她看到他们合卺酒，看到举案齐眉，看到他继位天君，看到他与天妃相敬如宾。
为君万万年，与天妃恩爱有子，四界升平，天下皆颂。
她看到这转瞬里的数数年，一回首，她却仍飘在这宫门外。
抬手，满面湿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