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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细思下，越发忍将不住，再见尝闻眉眼含笑，却做旁观的姿态，成琅心思一转，晓得是从尝闻这里再问不出什么，干脆也不再问，只使出那下下等的手段，扶额道说头痛，又抖落出一荷包的药丸子，称是旧病又发，明日桃源府她便是想去亦力有不逮。
“请尝闻大人替我向殿下告个假，待我好些了自去请罪……”
她这样道。
彼时靠在圈椅中，作虚弱无力状——
她做这些不必多少假装，她本就一副青白病容，病秧子已做了三百年，如今只稍稍施展，便叫这尝闻辨别不出。
只她这病发得时机这般凑巧，饶是尝闻辨不出，又如何肯轻易信她，不过是成琅笃定这小神仙做惯了好人扮惯了红脸，做不出那撕破脸皮的事来罢了。
果然，这小神仙略略怔愣，却果然未直接戳破她，只道说不若他带她亲自去观止跟前，又道宫中有许些灵药，或可请殿下赐几颗。
成琅摇头，抚胸咳得说不出话——她一副枯瘦伶仃的身子骨，这般咳得惊天动地的架势，看着着实有些骇人。
尝闻大抵怕她在他这里当真出岔子，便是知晓她这病是真真假假，当下也被磨得一时奈何她不得，只无奈应下，答应替她报上一报。
“然殿下之意不可忤逆，倘殿下定要你应邀……”
“那亦不是大人能左右，”成琅靠着椅子，勉强行一个礼，道，“总之劳烦大人。”
尝闻见此，略叹口气，点头而去。
不多时，他回来，道说殿下有言，既无法应邀，便不必应。
“当……当真？”成琅呆了呆，一时怀疑自己耳朵。
尝闻点头，“这是殿下原话，仙子不必怀疑，殿下的话，尝闻不敢欺瞒。”
他看着成琅，神色略略的复杂，不待再言，便见成琅已是欣喜模样，然又顾忌她此时正在“发病”中，于是欣喜不似似欣喜，难受不像难受，整个一副怪模怪样，她忙跟他道谢，又夸赞殿下。体恤下仙。
“今日事多谢大人了，既殿下已发话，那我便先回去养病，待病好再与大人好好道谢，”成琅拱着手，撑着身子起来还晃了晃，虚弱道，“如此，便不耽搁大人了，大人且歇息罢。”
这厢说完，尝闻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抬手唤过狸奴，嘱咐他好生照看成琅。
狸奴自是应下，便搀着成琅回住处去。
目送这二人消失在院门外，尝闻心中微叹，想到殿下方才神情，虽那番话语是允了那成琅的小伎俩，然……
他总觉成琅高兴得……怕也是有些早了……
＊
成琅回到住处，欣喜之意微褪，也感觉出几分不同寻常——太顺利了。
总觉顺利得不同寻常。
她思及那人态度，便是她当了他的面几番试探，也不曾叫他改变分毫，却怎尝闻传个话便当真由了她？
装病这般拙劣手段，他岂是看不出，或……
心思几转，她不由想，莫不是这般手段太粗劣，粗劣得他已无耐性与她周旋，索性由她而去，眼不见也为净……
越想越觉有理，只心中到底存了些不踏实，索性起来，摸出铜钱串摇了一卦。
卦……有迷雾困顿之象，不算是怎么好兆头。
她蹲身，凝着地上三枚钱，大抵是神情太过忧虑，已经盘在她枕边的小裹云鞭悄悄飘过，在她瘦削的颊边轻轻蹭了蹭。
“莫撒娇，”她因这触碰回了神，面上神情缓和，顺势抚抚小神鞭的尾巴，道，“我没事，只不过……”
蹲得有些累，她指使着小神鞭勾过一方软垫，便席地坐下，抚着小神鞭，指着地上三枚钱道，“你看这卦，卦象是不是怪……”
她这摇卦的习惯并非原先就有的，早在跟着道祖修习时，她诸多法术习得好，却其实单单不喜卦术，还曾向道祖说，倘事事皆有定数，事事皆可卜，活着还有何趣？
道祖那时并未驳她，只笑，说倘能一世不信，亦可谓大幸。
“万事皆有因果，该悟时你自会悟了。”
彼时，道祖如是说。
她那时尚不甚明了，后来爱上观止，他却不喜她，不肯亲近她，她颇是苦痛，再后来得知原他早有命定之人后，更是不甘相信，只是终究经了一番挫折后，才渐渐开始悟了，她自认她爱观止是“因”，因此想要他亦欢喜他的“果”，却不知强求来的算不得因果。
而他那命定之人，或在更早之前，便早与他种下了因缘。
只是她看不到罢了……
从前看不到的便不愿信，在招摇山三百年，她日日摇卦，信的便是那看不到的因果际会，只如今看着这卦象，却只觉玄妙难解。
她抚着小裹云鞭，自语般的道，“‘喜是喜，忧是忧，喜亦非喜，忧亦非忧’，这……作何解呢……”
她眼下有何喜不知，有何忧却是明了，只这后一句，忧亦非忧……
是说她担忧之事不过自寻烦恼？那人真的由了她不去应明日的邀？
可卦象显然非这样简单，她凝神看着，一时陷入思索。
直到睡意来袭，腿上盘着的小神鞭提醒她去歇息，她才神志渐回，只到底存了心思，便是到了梦中也睡得并不安稳，一夜都是在丹凤的桃源府中纠葛，一会是与观止妱阳同座，一会又是他二人共同质问她因何而去，再一会又是佩娘为了护她被天君责罚，一夜缭乱。
醒来照旧是头痛——倒也不用她假装。
只才起身，便有狸奴在外叩门。
“何事？”
她穿着外衫，声音略有沙哑的问。
“姐姐，是慎行大人差人来说，”狸奴声音顿了顿，才有些小心的说，“殿下辰时去往桃源府，慎行大人说，说……要姐姐准备稳妥了……随身前去侍奉。”
话落，成琅房中片刻的安静。
狸奴小心的开口唤她，“姐姐？”
过了一会，才听到里头的声音，“……尝闻呢？尝闻大人可有话传来？”
“有的，”狸奴说，“尝闻大人说，殿下的确允了姐姐不去应邀。”
的确允了？
那现在是何意思？
为何又说要她同去？
“尝闻大人还叫人送了新衣裙来……”门外狸奴继续说着。
“新衣裙……”成琅心头一跳，脑中极快闪过一道思绪，不及多想，她立刻起身开门。
门外狸奴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还保持原先的动作没有动，成琅目光落在他双手捧着的衣裳，抬手便拿过抖开，一看之下，心头那闪过的不怎样好的预感便落到了实处——
这衣裳，是侍书宫娥的衣裳。
与她身上这件一般无二。
倘说有何不同，便是这件是崭新的罢了。
她再有什么不明，看到这件衣裳也明白了——
尝闻送衣，是在告诉她，作为丹凤邀请之人，她的确可以不应那邀，然，在成琅之外，她更是太子的宫娥，太子殿下应邀赴宴，身旁的侍奉宫娥又怎可不随身同往呢？
那人未食言，尝闻亦未骗她，只是，她亦仍要去往桃源。
兜兜转转，几番试探，自作聪明，却又是回到原点。
昨夜的卦应了，却应的不是她的忧，而是她的喜，卦上说喜非喜，果然她是，喜得早了。
那人……
是早就想到这处了罢，才……
“姐姐，你……没事吧？”狸奴担忧的看着她，小声的说，“去桃源不好吗？大家知道你要跟殿下出去，都很羡慕你呢。我听人说桃源可漂亮了，跟我们灵霄宫不一样的漂亮，那里的荷花，是三十三天开得最好的荷花，你去了定会喜欢的。”
“是么？”她笑笑，神情已经敛下许多，只笑着对狸奴道，“既如此，待我去了便替你采一朵回来，看看那桃源府的荷花，是个怎样的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