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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袅袅刀法精湛，可还是在他眉间留下处半指长的疤，用芦胶清敷半月才略消减成痕。好在位于眉心，远远看着倒像抹浅粉花钿，在他容色下，非但不显庸俗，反添几分淡泊远世之气。
唐惊鸣端详着他，只觉比当初千机阁时气色好上诸多，便幽幽道：“胖了。”
袅袅捻药的手一滞，露出抹反讽的讥笑道：“也不知谁整日偷喝补药，自己都快丰腴成猪了，还有空说别人。”
“嘿，你这丫头，胳膊肘往外拐啊……”唐惊鸣白了眼气鼓鼓的少女，又略挑眉将盯着舂碾出神的月灵机揽住道：“你看我妹子成天就替你说话。她治好了你，这份恩情，你可得记着。”
不待他答，袅袅春花般的脸上浮起抹微晕，她忙解释道：“那是因为月哥哥脾性好，换成你，我才懒得搭理。”
两人一嘴一句不觉斗了半天，却见月灵机尤垂思不语，便收心唤了几声，他才扑棱着细长的睫羽，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泛起丝波澜。
他眉头微蹙，却谈及他事道：“我无法推衍了。”
望着二人投来的疑惑目光，他继续沉思，似在回忆什么：“自恢复后，那股先知直觉就随日不停地消退，今天便彻底感知不到了……许是因为眼睛。”
言罢他拾指抚上眼睑，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被唐惊鸣一掌拍下，闻他愠道：“那种东西，失便失了，有什么可惜的。”
他虽尽力压低气息，可月灵机还是能察觉身前人的低恼，那是种带着惧怯卑敛的谨慎。他安定地握紧他的手，摇了摇头：“你和袅袅，抵得过世间所有珍宝。我从不后悔，也不会可惜。”
未曾想他会说的这般殷切，唐惊鸣一时有些恍神，那抹愠色转瞬为柔笑，连自己也没察觉那双揽住他肩膀的手愈紧几分。他忙岔开话题，嚷嚷着继续教月灵机看飞禽走兽的画像，一时隆中飘起笑语声声，都藏在满园盎然春色里。
近日春末，汴州都在津津乐道一件事。
听闻那闭馆月余的悬壶隆终于挂上了旌旗，袅袅医师手下还多了两位明润的少年郎做帮手，一时不少好奇的尽往那跑，挤得隆中病患怨声载道，三少一幼忙得焦头烂额。
自月灵机明目后，那张寒冰若霜的脸随春意渐暖，也缓缓消融。虽还是不怎么爱笑，却少见蹙眉，日子渐长，便也能融进旁人的嬉笑打闹中。
唐惊鸣教他识鸟断兽，秋桑教他观花认物，可最用心的，还是袅袅。她教他尝药写方，辨别纲目本草，摸穴正骨……像是要将毕生所知，都赤诚地捧上与他。
她最喜欢看他执笔写字，因每次这时，她总能堂而皇之凝望良久。
可他只当她是妹妹，心中自然无所芥蒂，也常常会像唐惊鸣哄她般，轻轻抚摸她的头。每当这般，他眼中温柔都如一柄软箭，将她紧紧钉在名为情的深潭里，无法自拔半分。
她豆蔻梢头，连脸色绯红，也全当染了风寒，殊不知是动了心。
直到连馆中洒扫的婆子都瞧了出来，和祥地笑问：“袅袅医师有心上人了？”
她才烧着脸，手足无措地摆手：“没……没有的事。”
婆子笑意愈深：“那便是有了。”
凝着被扫帚结成小丘的落花碎叶，袅袅初次审视这个可能人尽皆知的问题，她蹲下捧起被风雨败下的残蕊，心里浮沉几回……连局外人都看的清楚明白，他，应该也是知晓的。
她这样想着，隔空碰了碰颅顶，仿佛触到那双修长的手般，耳后灼烧成片，忙“哎呀”一声赶在婆子打趣前撒腿跑了。
正立在院中摊酒曲的唐惊鸣见状，摇了摇头：“这丫头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一惊一乍的……”言罢他掀开竹布，指尖探几分熟度，便喜笑颜开地抱着瓦罐入屋，重重放在阖目养神的月灵机前。
“月道士，别睡了，起来干正事。”
他启盖微瞧，虽不知这是什么，也能猜到几分：“酒？”
“还不成酒，你同我一起酿如何？”
月灵机摇头：“我不饮酒。”
说罢他又顾自阖目小憩，惹得身前人吵闹地捶案骂咧，唐惊鸣见他不动声色，便低声下气地扯谎道：“我毕生所想，就是能喝壶你酿的好酒，就这点微薄心愿，你都不肯相助……”
望着他面色悲凄，月灵机纯良，自然信以为真，便起身应道：“你既想做，那就做罢。”
两人翻遍古籍，仿照旧方杜康的失传之法，捣鼓来锅炉蒸煮，加谷壳拌曲发酵数次，折腾近月才得罐清酒。刚馏出一盏，唐惊鸣便迫不及待长饮，面色却不怎么好看。
“说实话，不太好喝。”
月灵机点点头：“一杯就当如愿了，好不好喝，你都应少饮酒。”他便理所应当拿走剩余半罐，封签沾条后，抱着它踏步出门。
唐惊鸣一急，拦住他：“你要做什么，可不许拿去扔掉。”
“想着你多喝不益，不如赠与袅袅。她消针过火，应是用得到。”
他拂开身前人微愣的身子，便朝正厅踱步而去。唐惊鸣凝着他步履轻快，一时心中思绪横搅，说不清是何复杂滋味。他晃晃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驱走，便蹑着手脚跟上。
只见月灵机拐进玄房，袅袅得手后欢喜得紧，问道：“这是月哥哥你一人酿的？”
怕她不肯收，这酒又落到唐惊鸣手里，他便漫不经心地颔了颔首。不料袅袅竟提笔在条封上书下两字，颇愉悦地跑进庭院，随手拿起铲子便在桃木下掘土。
月灵机立在回廊里，一脸奇怪：“你做什么。”
“我要埋着，来年桃花开时再喝。若那时月哥哥还在这陪着我就好了……”她边碎碎念，边将瓦罐小心翼翼地置入圆坑里。
就那一瞬，月灵机瞥见赤绯的封笺上，她的梅花小篆玲珑雅致：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