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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汴州时，正逢春分时节，入城便见府衙四处的海捕文书里贴着张清俊少年，唐惊鸣横眉撕下，身侧人察觉异样，无神的眸子便转向他问道：“怎么了。”
“没事。”唐惊鸣嘀咕一声，拉紧了他的帷纱，故作悠然道：“马上就能见到袅袅了，她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幺妹，唐惊鸣就有些失笑。袅袅是他娘的媵侍所生，自幼便不受待见，那媵侍殡逝后，她便成了府中无名无分的多余人，又生而性强倔强，对姊妹妯娌欺压报复非常。唐萧头疼下，便将她送到汴州的悬壶隆，求几位药师一共抚养，安身定性。
只是这一去，便是数十年。她天资聪婉不日已成隆中坐馆大夫，心思纯良善布施义诊，不少百姓受过她的恩惠。唐萧见状，也不再闻问，任由她在此安乐宁居。
汴州民风淳朴，又地处荒西，唐家堡和月族应难找到这来。唐惊鸣想着，不觉已到悬壶隆下，方欲微阖竹门，一只浑圆脑袋便探了出来。
俸药童子微楞，撒腿跑进馆中喊道：“袅袅医师，你哥来了，还带着个女子。”
唐惊鸣抚额，无奈立在原地。等着里头西索哐当一阵，似罐盒药屉被绊倒的声音，接着飞奔而出一黄衣女，高呼着“鸣哥哥”，便像兔子般欢脱地扎进他怀里。
少女抬头，明净澄彻的脸庞上一对睫羽弯似勾月，姣洁眸中欣喜满得快要溢了出来。她一眼便瞥见身后颀长而立的少年，笑弯了腰：“秋桑说你带了个女子，还以为是未来嫂子，不想是个男人啊……”
两位少年同时握拳微咳，袅袅却不忌讳，掀起月灵机的帷纱，仔细瞧了眼，却被那似花照水的清气动人摄住了心神，宁静的心湖也微微动荡几分，泛起层层涟漪。
她红了耳根，喃喃道：“你生的可真好看。”
月灵机畏生人，抓着唐惊鸣袖子便后退半步。被撇开手的袅袅杏眼微沉，跺脚气道：“诶，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人。”
唐惊鸣忙解释：“他看不见。”
“咦……”少女微讶，一瞬也跟着落寞起来，“那倒可惜了。”
他牵着他，三人步入隆中，唐惊鸣粗略同她讲了近况经历，期盼道：“你看看，可治得好？”
袅袅询记了他旧症，细察沉思良久，默然不语地去翻古籍药方，又取针阙试过几个穴位后，方在唐惊鸣殷切的目光里，笃定点头：“虽有些难度，但可一试。”
月灵机那久已平静无波的心，此刻被她轻盈的声音拨起微漾。他们就像灵犀相通般，相互对视一瞬，虽他眼底漆黑如墨，却能感到他希冀的目光，炽热如朝阳般一层层化开他的霜寒。
袅袅却咬唇道：“只是，有几味药颇难寻得，可能要去趟芸山，那里比较险峻……”
月灵机明她言下之意，当即摇头拒绝：“能自由行走在这天地间，我已满足了，知盈当止，还是不要治了。”
唐惊鸣置若罔闻，只朝袅袅点头：“你画好模样，明日我就上山。”
她知这个哥哥认定的事，阎王难改，便顺从描绘交于他，任那少年如何推阻，他也依旧奋不顾身地前往芸山。
那几日过得滴水成冰，外面归燕衔泥，良好光景却同月灵机无关般，他终日端坐窗前，在鹧鸪低沉喑哑的咕声里，等离人平安归来。就像在千机阁中，他陪他作画写诗般。悬壶隆也因此清场闭馆，袅袅昼夜守在他身边，望着他凝雪的脖颈出神。
他们也会谈些地理天文，可论道时，袅袅总觉得，他心不在焉，自己也心不在焉。
唐惊鸣顶着身褴褛归来时，已过去数十日，他疲倦到入隆就瘫地，连骂咧芸山崎岖都有气无力。
秋桑来报，袅袅忙起身，不由偷瞟到月灵机一瞬舒眉展颜，露出了面对她时从未有过的欢愉面容。原来他一直不悦，是心系于他……她神思恍惚地想着，心里忽有些压抑，却不曾显露地安慰道：“哥哥没事，只是累着了。”
看黄历择了个良辰吉日开刀，隆中忙着制药烧针，唯有不懂医术的唐惊鸣在院中踱步转悠。秋桑抱着盆麻沸散出来，咯咯笑道：“师伯怎么转来转去，月哥哥又不是要生了。”
唐惊鸣脸皱成一团：“你这怂娃就会乱比喻，还在这站着，不快进去帮把手。”
“嘘——”秋桑忽竖指轻吁，示意他不要言语，“师父说闲人勿扰，专门让我出来赶你走的。”
“闲人？！”唐惊鸣气得跳脚，却无处发作，只得隔着窗棱瞥了眼，颇不安心出去了。日落西斜时分，秋桑才跑来说：“成了。”
他奔进去恰看到月灵机在塌上安然熟睡，袅袅擦擦额间细汗，指着他眼上白纱道：“还需调养月余再拆。”说罢她秋波微移，找个托词就忙出去了。
秋桑盯着她，奇怪道：“师父，你脸为什么这样红啊？”
“啊，有吗……”袅袅忙伸手捂住脸，掌心一片滚烫，她闭目便想起方才他睡梦里，忽握紧她的手，轻声叫“别走”的温柔模样，面色便愈烧灼几分。
秋桑惊然大叫：“哎呀，更红了！”
袅袅额间垂下抹黑线，娴熟地提起秋桑，夹在胳肢窝里，边朝药莆走边涩羞道：“你小声点，染了些风寒而已。”
秋桑颇有韵味地“哦”了声，却故意将尾音拉得冗长，精明的小脑袋晃了晃，便从她怀中嘿嘿跳下，一骨碌爬去采摘人参子。袅袅噗嗤一笑，也蹦跳着进药阁煎补药去了。
二月天气，回温渐暖。
木芙蓉花早抽苞芽，娉婷着压满了凝结露珠的枝桠，似少女怀情面庞般，连清风微拂，也显得温柔缱绻万分。在这般明媚晴空里，今日的隆中也徒增几分勃勃生机。
几位少年人围聚在漫天花幕里，心情紧张地望着彼此。终袅袅眨眨眼，徒手将月灵机额间那方润白的短纱轻轻取下，露出双清彻明净的眼睛。
那眸子微动，点墨瞳孔被光影刺激地一阵微缩，他忙伸手挡光，却在抬指一瞬顿住，目光惊厥地移到那双修长的手上。
记忆中的触感同眼前白皙如玉连接起来，他睁大眼，用力地端详它，全然不顾眸中被日光刺得沁出的斑驳清泪。
“原来是这副模样……”他轻声呢喃。
微暖日光如薄纱般，清润地蛰在他脸上，使那面容逐渐变得柔软温和。他转头望向已呆愣住的二人，在黄衣少女脸上微微略过，便定然停在她身旁那人身上。
他望着他，缓缓道：“原来，是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