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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衣少年扯了扯嘴角，忽然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他一边朝我走来，一边大骂道：“你吃了豹子胆了，敢这样跟本太爷说话！”
少年看似瘦弱，瘦削的身子却仿佛带了风般。他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刃，脸上还带着稚嫩的怒气。
他双颊通红，拔刀便向我直直劈下：“给老子滚！”
电光火石间，躲闪已然来不及了。我一咬牙，忙偏身退半步，刀光凛冽，劲透的刃风压过我的耳畔，如雷鸣般啸啸作响。
“什么玩意，也敢挡你小太爷！”
绿衣又尖着嗓子喊了一句，本就稚嫩的声音有些尖锐刺耳。
若拿到从前，这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连近我的身都别想。可如今大病初愈，我有些力不从心，习惯性地想从袖子中取吟戈给的那柄七星短匕，可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心里不由得一楞。
就在这楞神的片刻，绿衣刀光一转，反手刺向我的腰窝。
这一瞬间，周围似乎都静止了。少年们围在我们的身边，死死地盯着那柄寒光霖霖的刀，连呼吸也恍然停滞。
叮——
忽然风中轻轻传来一声叮咛，像裂帛的清脆，在人群中不断放大，如同一层层涟漪般，最后变成“咚”地一声，在我腰间绽放——
“啊！”绿衣猛然惨叫，手中短匕斜飞，瞬间没入庭中雪泥之中。
以他为中心，这声沉闷的“咚”又仿佛石子投湖般，在人群中激起千层浪花。少年们一圈接一圈倒下，那道击鼓般的闷声渐渐缩小，最后化为铜铃般的叮咛，随风远去。
我猛然抬首，青砖红瓦处，黛色男子颀立，纤细的指中夹着一枚石子。
雪白的石头一尘不染，他吹了口气，将它收入腰间皮囊。
绿衣趴在地上哀嚎，被石头击中的右手软趴趴地垂在手腕间，想必是断了筋骨。他哭地稀里哗啦，少年们爬起来连忙围过去，绿衣哭的更惨了，杀猪般的尖叫在整个何府回荡。
我不忍直视，忙挪开目光，有些责怪地看了男子一眼：“北少爷，你下手太重了。”
北汜站在原地，抬头看雪，没有理我。我耸了耸肩，已经习惯了。
自昨日我恳切并且真诚地向小疯子道过歉后，下午北汜就穿着夜行衣守在我家房顶了，从我吃喝拉撒，每时每刻，总能感觉到一个比冰窟窿还冷的目光粘在我背上，我是吃不好睡不着，巴不得这尊菩萨赶紧走。
终于磨了落星去劝他，也不知道两个人聊了什么，没过多久，北汜就答应离开。果然晚上就走了，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瞪了瞪眼，觉得北汜被云予带坏了。唉，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诚实点不好吗！
可我只是心里腹诽一二，若北汜不在，我现在定受了伤。他撒的谎，就既往不咎吧。
少年们好不容易将绿衣扶起，他捂着手，泪涕横流，他身后一个稍大些的少年冲到前面，指着我们怒道：“你们何府好大的胆子，弄坏了安国公嫡长子的贵手，你，还有你，你们都等死吧！”
婆子们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一听懵了懵，瞬间腿软瘫到地上。我也懵了懵，倒不是怕他，只是有些惊讶，安国公世袭父位，未有功勋业绩，也无实权封地，在朝中和民间一向本分仁厚，怎么会养了这么个闹腾的儿子。
他可不敢告状。
我点了点头：“好啊，你随意。”
少年愤怒的脸上划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是如此反应。
他扯了扯嘴角，咬牙“哼”了一声，招呼少年们抬起绿衣。我拍了拍手：“雪天路滑，慢走不送。”
少年们同仇敌忾，都鼻孔朝天地，向我冷冷瞪了一眼，便灰头土脸地扛着人匆匆走了。
我本想谢一谢北汜，可回头，身后只余落雪无痕，点点梅猩似血，不见黛衣踪影。
落星早从后门去了别苑，有惊无险。过了辰时，也未见东宫崇文馆的官车来接，我才猜到可能任期未到，他们不过前来闹事。便遣墨烟去找李常德打听。
墨烟回来，憋着笑讲给我听：“公子猜是怎么着？”
我摇头：“不猜。”
“哎——公子你怎么不……”
“你这磨磨唧唧的毛病是和谁学的，你吉祥大哥可不是这样。”
墨烟撇了撇嘴：“就想卖个关子，公子真没意思。那公子猜猜，那个说自己是安国公府小太爷的绿衣服是干什么的？”
我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看智障。
“崇文馆的学生。”
“哇！公子你真厉害。安国公府的嫡长子名祝瑛，是两年前太子殿下回都复兴东宫官制时，选进崇文馆任太学生的第一人，十分得翰林院太学殿举荐赏识。诶，那时候，祝瑛还是个博闻强识的小郎君，李大人说，因为这些年崇文馆一直未有官员管束，所以学生们都肆意偕越了些，馆内歪风邪气盛行，祝瑛也不知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说重点。”
“哎呀，公子急什么，总要慢慢讲嘛~”墨烟跺了跺脚，“祝瑛听闻崇文馆新任了授讲学士，心中自然不服。便私带人闯到府里，要给公子一个下马威。”
“安国公可知道？”
墨烟摇头：“祝瑛去了城隍庙，没有回府，那群学生也没回崇文馆。”
“唉，”我揉了揉眉心，状况似乎比我想象的更难处理。
墨烟眼珠子轱辘一转，压低了声音问我：“要不要向云中舍……”
我立刻止住他：“若让云予上谏，以安国公的作风，知晓祝瑛闹事后，必会严惩以正微辞。崇文馆名声不可坏，祝瑛是个可造之材，莫要浪费了。”
墨烟愣了楞，摇头：“墨烟不懂。”
我叹了口气，敲敲他的脑壳：“只可惜他瞒不住。被折的是执笔书字的右手，他一个学生，只要拿不起笔就会被疑。到时候，只怕整个崇文馆的学生都替他瞒，也瞒不过安国公。”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道：“去请回春坊大夫，再让婆子们熬些补汤。”
若换到从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顾也就过去了。可崇文馆制度森严，无文牒不许随意出入。祝瑛几个定是偷偷跑出来，不到入夜都回不去。身上又无银钱，请不到大夫医治。
我清楚北汜的功底，那只手掌，若等明日再医，便要永远废了。
若让雄鹰因我折翼，那是我怎样都不愿看到的。
祝瑛竟是城隍庙常往的香客，平日里偷偷跑出崇文馆时，都住在庙中。庙里住持也不忌讳，见我要找祝瑛，住持就双手合一，念了句阿弥陀佛。
住持说，祝瑛六根聪慧，本性善良，只因心魔困扰，所以常常浮躁不安。
我问：“如何能除心魔？”
住持捏着佛珠道：“不念，不思，不虑，不问。”
说罢他又双掌合一，捧着佛珠循小道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