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捞月阁现做的霜月雪鱼酸甜不腻，十分合我口味。两碗饭下肚，云予才在迟暮里缓缓而来。
他看着案上已空了大半的盛饭木桶，哀叹一声落座：“你请我来，就为了吃剩菜？”
我点了点筷子，有些不满：“你自己来的太晚，反倒怪起我来了！”
小疯子揉了揉眉骨，面色有些疲惫，他给自己斟上一盅清茶，朝我抱怨：“别提了，皇帝把秋狩的日子拉到了九月初，东宫上下现在都忙着交接八月的事宜，我偷偷来见你已是不易。”
“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奖励你一块鱼。”我从肥美的鱼肚子上撕下一大块雪白的鱼肉，送到小疯子嘴边：“张嘴。”
他优雅地咀嚼着，余光忽然瞥见我放在地上的包袱，问道：“那是什么？”
我眨了眨眼：“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我把包袱放到桌案上，从袖袋里取出小李撕下的项目底案。他接过扫上几眼，眉头微挑，深邃的眸子里闪过几丝喜悦。
我瞧着他的反应，惊道：“难道不是你给我开的后门？”
“太子直属的项目，我怎么给你开后门。”他嘴角忽然挑出一抹笑，明媚若桃夭，“他终于肯重用你了。”
我想了想：“莫非因为上次流水诗会的事？”
他点了点头，解下系着死结的包袱，“哗”地一声脆响整个黑布翻倒在案上。
通往俪城的路引证明和公家玉令被包在一方锦帕中，还有一套无绣纹的官服和许多记录，以及其他类似驿馆衙门的凭证。大小文件足足一摞，难怪沉甸甸的。
云予的视线落到赤边黑底的官服上，沉思片刻道：“这次派去的都是东宫的官干，门客只有你一人。这官服你就不要穿了，免得落人口舌。”
我想想觉得也对，便答应了。再问了他一些关于皇贡项目的事。
皇家贡品，历来由朝廷重臣或皇室亲选，极少有贡贾出问题的。毕竟能当上皇商的大贾家业都非一朝一夕所能积累，也不是有钱和权就能办到的。所以一般确定贡贾后可能十几年内都不会改变。
可这次才两个月，明明正处秋果开熟的季节，选上的贡贾新进的一批贡品就出了大问题。皇帝震怒，那家大贾不仅因此损失了十几万金铢的订单，而且名声一落千丈，几乎一夜之间濒临破产。
本应由太子亲往俪城继续挑选贡贾，可正好九月秋狩伊始，太子档期已满。所以这份肥差，就落在了东宫官干们的身上。
虽说是肥差，出完一趟能摊到不少红利，但如果这次皇贡再出了问题，就是掉脑袋的事。为了避免出错，离越让云予与我们同往，好督察进度。
我颇有兴趣地问他：“那批贡品出了什么问题？”
云予脸上忽然露出怪异的表情道：“皇后在一只雪梨中吃出了虫子，惊吓过度昏了过去，养了半月才恢复。”
我张大嘴：“这也太矫情了吧。”
他无奈地摊手，又瞥了眼房内的水钟，脸色忽然变道：“这么晚了，我得走了。”
他说罢立刻起身整理袍衫，又叮嘱我收好案底后就匆匆离去了。我看着包袱里那沓高高的簿子，愁眉苦脸道：“这么多文案，得看多久啊……”
午后给落星包了她最爱吃的芙蓉酥，打马回府。
落星一边咬着糕点，听闻我又要出趟远门，她便立刻露出不悦的神色：“去哪里？”
我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俪城。”
落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颤抖着嘴唇，水灵灵的眸中浮现一抹惊恐。我一把握住她发颤的手，拉入怀中。
雪白的贝齿咬紧毫无血色的唇，活生生咬出了红印。我握住她的手紧上几分，朝她摇了摇头。
她沉默片刻，红着眼眶问道：“什么时候？”
“九月初三。放心，多则一月，少则半月我定回来。”
落星湿湿的眸子转了转，眉头蹙的愈来愈深，转过身子跟我置气道：“刚回来没几月你就又要出门，还是去……去俪城，让我怎么能放心。”
我知道她现在只是一时回忆起了往事，有些生气，过一会就好了。便沉默不语，等着她消气了我再安抚她。果然半盏茶下肚，她皱的紧紧的眉头就渐渐舒缓开，浅薄的唇轻抿道：“非去不可？”
“嗯，非去不可。”
“那……那让吉祥跟着去，有个照应。”
我叹道：“丫头，你以为这是去游山玩水啊，哪有带个小厮去办公的道理。况且吉祥要是跟我走了，府里谁管，绣厂和布庄呢？”
她绞了袖子，如雾的眸里就要撇下泪水：“这……人多眼杂的世道又乱，没人在身边照顾你怎么能行？！”
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我心头一暖，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我有云予照拂，别担心。”
她水灵灵的眸子这才缓和下来，我又劝了许久她才答应。
我把吉祥和墨烟喊来交代事宜，吉祥告诉我冬款绣厂再有一个周的工期就制完了。我在的这段时间，吉祥管家的能力日益增长，现在虽还不能承起掌柜的位子，却已可独当一面了。
尤其是落星崴了脚的半月里，他愈发勤机敏，办事利索果断。加之我常常在东宫顾不上铺子，他也打理的有条不紊。无论我什么时候去铺子里，都是一尘不染。
我打算这次俪城回来后，就让吉祥当上府里的管家，也算对他的一份鼓励。
也不知阴雨绵绵了几日，九月初三悄然而至。五更天未亮，府里上下便都起了。落星早早替我包好换洗衣物，取来绣银丝的发带绾好如瀑青丝。
她盯着窗外细雨，忧心忡忡道：“这雨怕是停不了，阿姐带上伞吧。”
说罢她跑去木箱旁取伞，不一会回来时手里却有两柄伞。一柄青玉的花间瓷，一柄竹白节的油纸伞。我盯着竹伞看了许久，觉得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
落星把两柄伞盛到我面前道：“阿姐去年路过俪城，春明酒肆的烛烛姐妹借了我们一柄伞。本想着要还的，结果后来压在了箱底也就记不起来了。今日才翻出来，阿姐……”
我拿起竹白伞，细腻的竹柄握在手中温润若暖玉。摩挲伞骨，眼前浮现出烛烛模糊的面孔，朦胧的记忆扑面而来。
这柄伞，我说过一定要还给她的……怎么就给忘了。
敛下眼角，我撑伞试了试道：“就拿它吧，正好这次回俪城，一并还了。”
今日烟都细雨迷蒙，像一场幻梦浸的整个世界潮湿朦胧。隐匿在淅淅沥沥后的青砖细瓦坠下无数晶莹的水滴，打在雪白的竹纸伞上弹下一丝清脆。
烟都城，从未这般静谧。
四方的脚步在细长的巷道里回响，惊不起屋檐下的雏鸟与飞花。仿佛万家灯火下有人细语呢喃，留进雨声里温柔又缱绻。
远方天色渐白，四十八街静寂无声，只余马蹄阵阵，合着车轴轱辘碾过草地的西索。不时两滴雨珠顺着朝风卷入车舆的细帘后，落入我泛白的指骨，惊的我微微颤了身子。
一场秋雨一场寒，离冬，不远了。
“大公子，北城门到了。”
吉祥俯在帘外，低声道。
一只温柔的手摇醒打盹的我，落星半边脸逆着光，晨白勾勒出她细腻的线条。她扶起我半边身子，举帕拭净我脸上的雨珠，道：“云公子的车舆在百步外，我……就不过去了。”
她今日银钗素衣，虽不饰粉黛却素雅如兰，一身黛紫包裹她像花骨朵般的身子，细腰盈盈不堪一握。
我盯着她十指上淡粉的蔻甲，良久叹道：“那就不过去吧。”
落星藏在锦帘后将竹伞递给我，虽提着一抹薄薄的笑，眼里却有万分不舍：“你受不得凉，千万担心身子。”
“嗯，我走了。”
竹伞轻轻打开，雪白的油纸底上，画着一截残风红梅。风轻轻一吹伞柄微动，红梅便摇摇欲坠，似乎都能闻到凛冽的花香。
我走了两步，回头。
落星半拂开帘子，白皙的脸颊被迷蒙的雨雾隔开看不真切。我垂下头，攥紧了手中竹柄，心里微叹。
既为悦己者容，为何又要退缩。
落星啊落星，难道是我错了，将你变得和我一般脆弱，害怕触碰感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