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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簸整整三日，终于将铁灰的烟都城廓远远抛在了身后，踏进一望无边的平川。深秋的雨也停了，空气清新微湿，温度舒适地让人昏昏欲睡。
云予拂开绣锦的帘幕，几处鸣啼飘进耳中，轻灵动听。
他忽然俯下如瀑青丝的额首，碰了碰我的脸。若九天揽月的眸子里星光璀璨，似二月繁华。
“以前去过俪城吗？”
我楞了楞，他这样问我，我要怎么回答。我把手拢在袖子里，瞥了眼车窗外的郊林，淡淡答道：“去年路过一次。”
云予抬指捏了捏我的脸，眯着那双桃花般的眼，凑到我眼前：“你还去过俪城？可俪城分明不在平宁往烟都的线上。”
“是吗？”我尴尬地咳了一声，脑子转了转，立刻编出一套说辞来：“我本来定居俪城，后来才去的烟都。”
小疯子“哦”了一声，刀削斧凿的脸上一抹疑惑一闪而过。立刻又带出懒懒的神色，把头埋在我腰间，闭了眼沉沉睡去。
我头顶飞下几丝黑线。还好马车里别无他人，其他官干都跟在后面的车内，不然被看了去，他“断袖”的癖好可就坐了个结实。
无奈地叹口气，我替他理顺额前的碎发，如玉般容颜撞入眼中，举世无双。
光滑的唇瓣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仿佛含着一枚连城的珠宝璀璨夺目，高挺的鼻翼细腻白皙，浓密的睫羽若扇扑离，眉峰如刀走剑墨然如漆。
我痴了片刻。这般天人之姿，难怪烟都贵女名家钦慕众多。就算耗尽青春等他一世，也不愿将就他人。
我心里忽然有几丝不痛快，上辈子长的就已经很祸害了，这辈子怎么投胎地更妖孽。
想着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长叹老天无眼啊，好不容易做了回大小姐，也不给副倾国倾城的容貌。
轰——
叹息未消，平稳的马车忽然猛地一震，接着便是轱辘急剧转动的声音。我被狠狠地颠簸一下，脑袋直撞在车墙上痛的惊呼。
云予忙拉住我的手，将我拉回椅上。我揉着被撞得不轻的脑门，一脸疑惑：“这是怎么了？”
他挪开我挡住额头的手，忙从车箱取出药膏给我抹上，撩开厚重的帘布，窗外已是连绵山脉：“到牛头山了，山路崎岖多石，可能有些颠簸。”
我听罢心头一惊，连忙问道：“牛头山不是有山匪，怎么能走？”
云予回过头看着我：“这一带自朝廷剿匪后，就充作官道沿用至今。”
“哦，原来如此。”我才点了点头。
牛头山清山秀水，我们赶路了五日，终于在一个黄昏抵达了俪城。
傍晚的俪城沉溺在黄昏的日落里，整座城池绯红一片。街道夜市已开始摆了起来，掌着豆油灯便开始讨价还价。车水马龙里我们一队车马在扬着赤红的旌旗前停下。
我跳下马车，仰头缓缓读出匾额上的大字：“俪城官驿。”
云予走到我身旁，嘴角勾出一丝薄薄的笑：“这半月我们就住这了，吃住行全部报销，进去吧。”
我本想吐槽华国的官驿小且偏，听到食宿全免我高兴地大喊一声，惹得一旁正在卸货的侍卫们纷纷侧目。
没想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官驿看起来又小又破，可里边却单人单间一应俱全，装修也不说有多华丽，倒是朴素的雅致。
我累得瘫在床上不想动弹，迷迷糊糊里只觉得身旁被子一沉，什么东西坐到了被子上。我猛地睁开眼，却瞥见北汜顶着冰川般的脸，冷冷地盯着我。
我一个激灵忙坐起来，系好腰带：“北大人有事吗？”
北汜抱着剑，撇过头一脸淡漠道：“下楼。”
说罢他站起来，继续居高临下地盯着我。我被他盯得毛骨悚然，连忙道谢穿好鞋子。才发现外头夜色漆黑，我睡了不知多久。
云予在驿站要了个雅间，让伙计备了一桌好酒好菜犒劳官干。我去的晚了，他们已开始行起酒令，丝毫不曾注意到悄悄溜进来的我。
我寻了个位子刚坐下，云予便抬着袖子，指着我道：“来了。”
我瞪大眼看着他，这厮不知道方才说了我什么“好话”，他一指其他官干都齐齐看向我，眼神里有惊异，有怀疑，有不满甚至鄙夷。
离我最远的一个胖子朝我拱手道：“你年纪倒是轻，这次想必是你在东宫第一趟？”
我连忙还礼，此时另一边的瘦子捋着胡子，余光睨我两眼，似乎漫不经心道：“第一趟又如何，若干不好，就没有第二趟了。”
他端起酒盏，似乎朝我又似乎朝自己，敬了酒后一饮而尽。其他几人忽然哄然大笑，兴致勃勃地指着我竟也不避讳，就这么谈论起来。
云予听着他们肆无忌惮的言辞一言不发，一人坐在主位上端盏浅酌，时不时挑眉瞥一眼，又漠不关心地斟上酒盏。
酒过三巡，我分位太低，只能一直拱手回礼表示歉意。好在他们几人都渐渐有些醉了，云予看时机到了便拉我离席。
我不动痕迹拂开他搭在我肩上的手，酸道：“举盏独酌，不问外事，您就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一个个数落，坐端自个中舍的位子便行了。”
他轻笑一声，揽着我上楼一边摇头道：“就是要让他们每个人都批你，才会接纳你。不然你以为，东宫官干都是吃素的？”
我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他有些醉意微醺，攀着我的身子生出几丝滚烫，灼地我的脸颊一阵通红。好不容易把他扶回了房间，北汜就已端着盛了醒酒汤的木案，候在门外。我便辞了他，在北汜冰冷的目光里回去准备就寝。
刚换上中衣，就闻得外头噪闹一片，焦急的脚步响彻整座驿站。连点夜的灯烛，也亮堂许多。
“咚，咚，咚——”
雕镂的长窗上斜斜映上一席削瘦的身影，正抬手猛烈地敲门，接着北汜淡漠的声音从外面清晰地传进来。
“开门。”
我急忙穿好衣衫，随手挽上发髻。刚推开门闰，北汜侧身一闪就踏入来。他原本就冷淡的脸色更阴沉几分，不等我开口，便低声道：“主管俪城的节刺使来了。”
我瞪大了眼，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一头雾水：“现在都要亥时了吧，怎么突然来了……云舍人呢？”
“云郎酩酊未醒，其他要员也都酣醉，无人承访。”他忽然把目光移到我身上，定定道，“只有你滴酒未沾。”
我退后两步，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迎接？”
他微微点头表示我想的没错，我连忙摆手：“来的可是刺使，怎么能让没有官职在身的我去？不行不行，你还是想办法弄醒云舍人……”
话音未落，北汜忽然凑近一步，几乎贴着我耳畔轻声道：“江泊山乃皇后党，此番夜访目的非纯。云郎若想醒，便不会饮那样多的酒。你，非去不可。”
说罢他便扭住我的手，翻身下就已将我推到门边，伸手就要去拉门闰。我急忙用半边身子压住门，心里已把小疯子问候了几百遍。
我暗啐一口，此事已有了一半的答案。
按规制，俪城节刺使江泊山在我们抵达城门时，就应率众臣迎接。可我们进城住入驿站后，都没有接到任何关于住宿的安排，别说地方掌总职的节刺使，就连普通政府官员的影子都没见着。
单单从此，就能看出江泊山不敬的端倪。我还以为是刺使事物繁忙，把此事忘了。没想到是有皇后撑腰，要借此给受太子令的我们一个下马威。
况且他今晚突然来访，既不落了偕越的罪名，又能给我们个措手不及，实在棋高一招。
我挠了挠头，觉得有些头疼。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云予这个魔头显然猜到了江泊山的行径，才故意灌醉自己避此。否则以他心思之缜密，怎么会一场宴席就醉的一塌糊涂，这分明就是不愿受访。
我咬紧了唇，心想自己果然太大条。
“还装什么。”我看向波澜不惊的北汜，不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