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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到闹市，我才开始后悔了。
出门的急连玉令和钱袋子都忘带了，大晴天背着伞更是颇加怪异。听闻我要去春明酒肆，路边摆茶摊的老爷子捻着胡子又劝了我一遍，口中念叨“怪人怪人”。
听闻俪城员外中唯张氏一族张扬跋扈，不过他敛财颇多也不无道理。张氏垄断俪城所有盐源，是耀州最大的供盐商，又私下与政府官僚勾结垄税，地方政员大多仰仗其财力予结交放纵。
皇帝能直辖处本就只局限于烟州，虽耀州合郡相距不远，却也权力莫及。这也是为什么能让张氏逍遥法外，成百姓祸患。
巷口闹市长街，马车不予入内，我便栓了马提着伞沿记忆前往。刚走到街角，我就知道为何伙计不让我来的原因了。
好好一家铺子，三门破败，酒坛桌椅凌乱满地，一片狼藉。
我退了两步，躲开飞面而来的一坛女儿红。“噼啪”一声，酒壶在我身后碎了满地，溅出的琼香玉露沾湿了衣摆，我皱眉又退上两步。
“使劲砸，给爷爷全砸喽~”
“啪嗒”又是几声巨响，还带着淫荡无耻的奸笑：“小娘们，不是少爷不让动你，我还收拾不了你？！”
一时乱哄哄吆喝声四起，却忽然惊起一道泼天惊呼：“你干什么，别碰我姐姐！”
“贱娘们，装什么清高！”
一张巨掌乎抡而下，眼见就要触到烛烛那水灵灵的脸庞，却被一柄雪白的伞骨挡了回去。
我提着伞，笑吟吟道：“有什么事好好说，打人就不对了。”
手上力道微转，那人被我顶的翻个身扑倒在一旁。瓦片渣子贴了满身，疼的跳起来。
“你小子是谁！”他指着我怒道，“敢扰张小爷办事？！”
我弹开袖子上不小心沾上的口水沫子，颇嫌弃道：“别张口闭口就小爷小爷的，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我环臂将整间铺子打量一番，该破的都破了，不该摔的全摔了。这是借了多大的高利贷，要把家都拆了。
“唉”，我轻叹，回首向已呆滞了盯着我的烛烛问道：“借了多少啊？”
“你奶奶个腿的，哪家来的人？！”我话音未落，一只偌大的拳头就朝我的天灵盖砸了下来。电光火石间我举伞一挡，踉跄两步站稳。
我冷笑道：“都说了别动手。将我打伤了，张员外不打断你的腿。”
被我唬的一楞，那自称张小爷的人收了拳脚，眯着眼将我上下打量一番。连身边提着酒壶要摔的小厮们都停了动作。
“张员外家讨债，闲人避让。我管你是谁，再不滚有你好看的！”
“那你就试试。”
张小爷哼哧几声，蹭了蹭腿上粘着我瓦片渣子。似乎众目睽睽下就此停手脸上挂不住，见我一动不动，便张嘴指着我大喝：“给我把他绑了！”
“诶！”我忙退两步，躲开左右投掷来的酒壶，气道，“你还来真的啊！”
我一手拉着烛烛，一手撑伞护住衣衫不整的吟戈，混沌中眼界一片模糊，只顾抱头闪躲，那还能看得清眼前何人是何人。刀光剑影里，一柄闪着高光的刀忽然直逼我天灵盖而来。
我身子一僵，躲不开了。
完了，玩大了。
凛冽的寒意冲入骨髓，我闭眼想象刀刃近在咫尺，劈开我的头颅易如反掌，却迟迟没有等到泼天疼痛。
“嗡——”
寒光骤闪，拔剑出鞘。泼天杀气被直直逼了回去。我睁眼，张小爷跪在地上屁滚尿流，头顶悬着一截冰冷的剑梢。他手中的刀刃早已被掀翻出去，狠狠钉在身后门板上。
黛色的衣袖，泛白的骨节，纤长十指下握着雕龙游兽的古剑。
北汜冷着脸，眉眼含霜。
我滑下一滴汗落在尘埃里，吐出一口气，惊魂未定道：“你若再晚点，就得给我烧纸钱了。”
北汜无动于衷，侧身斜睨我，冷冷吐出二字：“是吗？”
我气的差点吐出一口血。是吗？当然了！要不是我算到驿站的伙计会给云予禀报，我会这么嚣张和张员外家正面刚上。我傻呀！
我傻不傻，北汜自然不关心。他只关心剑下这个人方才拿了一把刀要砍我，于是执剑的手更抖了抖，惊地张小爷也抖了抖，身下溢出一滩热气腾腾的黄水。
一股骚气扑面而来，我忙抬袖掩面，退后两步。离他最近的北汜脸色愈铁青几分，身子却如梧魁立，不动分毫。只是喉头上下窜动，仿佛在强力忍耐什么。
我捂住嘴：“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呢。”说着说着，我就把北汜拉了回来。
那张小爷一边抖着腿，身子似乎才回了魂般，颤抖着手指咬牙朝我们狠狠道：“你们，我要让你们都去死——”
完了，我抚额长叹，这个张小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心高气傲的北汜也是你能威胁的。
果不其然。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一道人影径直飞出去，连成弧形撞上他身后的随从，十几号人一齐砸在门槛上，痛呼声一片。
“嘶~”我很同情地举起袖子，惨不忍睹啊。
北汜踮脚踏在张小爷翻开的肚皮上，轻轻一踹，一声细微的“咔嚓”传入我耳中，接着就是一阵鬼哭狼嚎。
“你们……你们，你们等着，爷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啊——”
又是一声“咔嚓”声，张小爷在地上疼的翻滚，急的一旁小厮连忙扶他起来。
他一脚踹开一个，揪着小厮耳朵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摸哪呢，疼死老子了，哎哟！”
小厮们又杂七杂八地架着他到门板上，刚抬着没走两步张小爷就朝我啐道：“呸，给爷等着。”
我轻蔑一笑：“奉陪到底。”
话音未落，北汜眼底寒光一闪，按着刀鞘的手微动，惊的张小爷白白咽回了脱口的脏话。只能一路哀嚎出了街道，片刻就消失不见了。
北汜捞起我上下查看，我楞了楞才摆手道：“就他们那几招花拳绣腿，伤不到我的。”
他听罢不肯放手，确保毫发无损才放我下来。忽然身后惊起一声尖叫：“姐姐你怎么了？！”
我忙回身，刚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吟戈身子软成棉花瘫在烛烛身上，惊艳的脸庞失了血色苍白如纸。北汜忙上前把脉，脸色略有不善。
“她怎么了？”
“受惊，暂时昏厥。”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无碍。”
我呼出一口长气，环顾周围一圈，无奈道：“这地方必定不能待了，先到驿站将就几日，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吧。”
我刚要背起吟戈，烛烛却忽然拉住了我的袖子，眼里戒备之意渐浓：“多谢公子搭救之恩，不知公子是何人？”
“嗯？”我疑惑地指着我自己，“你不认识我啦？”
烛烛皱眉，摇头。
“那它呢？”说罢我捡起沾了灰被刀割成碎片的纸伞，“呃，好像这个也不好认……那你记不记得，去年深秋你错给了一盏沾杯醉，惹得饮客高烧多日，后来那饮客借了你的伞再也没还过。”
烛烛勾着眼，似乎在回忆。片刻后才惊道：“你，你……”
她忽然又咽回了到嘴边的话，盯着我细细打量几分，眼神在我胸前兜转不止。我立刻便明白她的顾虑，连忙使出几个眼色。
烛烛是个聪明人，眼神一交，一会，便明白了。
“原来是你，你不是寻亲去了。一年里杳无音讯，怎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