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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寂锁,一点幽幽烛光在夜色里如萤暗闪,鬼影嗤一声点亮根火柴,抛入壁炉。
垛满的白柴如饮斟渴,哗啦声,摇曳起朵偌大火花。
光亮一瞬如昼,刺得我眼眶生疼,我抬手揉了揉,曲腿而坐的身子朝那处挪近了些,盯着荜拨火堆出神。
吱呀声,鬼影阖门退了出去。离越淡淡的声音从旁侧传来:“手脚可暖和些了?”
“嗯。”
他瞥了眼我,忽探手碰我的脚,我惊地往后一缩,闻头顶沉了口气:“鞋子被雪染湿了。”他眉目柔和几分,才缓缓脱下那双粘满雪渍的白勾短靴,放到壁炉旁。
湿白雾气在空中翻转,我凝着光秃秃的脚,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火焰猎猎,房中一片沉寂。
他低吟片刻,幽幽问道:“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我摇了摇头。
他又说:“东宫连着晨省殿,早朝之事我听闻了些,虽只知大致,却也比民间信报上写的多,不想听听?”
清润的声音似乎透着股魔力,让我心平静几分,见我不语,只抬眸看他,他心中了然。
别开目光,盯着火星继续道:“山阴觐求联姻,你也知此国近年强盛,父皇推诿不得,宗亲里除朝华外并无适龄公主。朝廷两派虽政见不合,在歧反联姻一事上却都和睦的紧。要堵使臣的嘴,长公主必要有姻亲在先。”
“殿内青年才俊,家世显赫又未婚配的就那么寥寥数人:都察院卿清、钦天监月驱名、御史台上官文景,和詹事台云予。”
“只是无论选谁,山阴未必会信,反而容易引起争端。”他顿了顿,“所以,睦和公主给了父皇一个台阶,也给了山阴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
我指尖颤了颤,自喉咙中挤出一句话:“三生石下的传言。”
“阿扇,”他敛了眸子,“睦和是和亲公主,她肩负着维系山阴和大华关系稳定的重任。儿女私情,在国家大义前都算不得什么。不管和云郎私生情愫的人是谁,现在,都只能是朝华。”
“而联姻之事,关乎两国邦交,是当场否认惹怒山阴掀起战乱,还是舍了那份私情保边民平安,云郎不过,做了选择和牺牲。”
嗯,选择舍了我,牺牲掉那份情拱手于他人,而已。
我窝在角落听他默默讲着,心像霍开道口子,寒风不住灌进去,连炽热火焰也无法温暖半分。其实这些事,清醒一些,都能想得清楚。
可有些事,不在乎真相如何,他做了,结果已定,所有理由都显得苍白又无力。
我垂眸问:“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让你知道,事态,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怎么样,不都已经发展成这样了。”我讽然嗤了声,“难道殿下,也是来劝我的?”
他怔怔望着我,摇头道:“不是,我担心你。”
唇角渐渐平缓,我缩回角落,什么也没说。看火星翻涌成花,在静寂空气里荜拨一声,剥落成烟灰飞扬落下。我开始想一些被忽略的事,低低问道:“真的是因为担心么?可我似乎从未告诉过殿下,我和云予之间的纠隙,殿下是如何知道的,又怎么找到我的。”
东宫封驳,几个时辰内,他能一路找到云府,怕是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他没有应答。
接住朵烟灰,轻轻一捻,黑色如花般在指尖弥漫,我举起手端详:“殿下派人跟踪我?”
瞥了眼尤面色平静的他,我嘴角泛起丝苦涩,自嘲一笑:“是了。鬼影监视臣首是东宫不言的秘闻,我自然,也不例外。”
这句话像针,将他眉眼刺地一震,楞楞望了我片刻,他叹了口气。
“被伤害过一次,就要对身边所有人都以恶意揣测么?”
“阿扇,”他目光如炬,轻轻唤着我名字,“鬼影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今日你一反常态,他才上禀。要知道会有人掷石辱你,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离开。”
低沉面庞在火光里明灭,一半亮如晶石,一半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他道:“那些人,都会受到惩罚。”
我手滞在空中,忽觉眼前的他有些陌生。讶异于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从前惜民护弱,从不因祸责罚过一人,因何变成现在这幅厉荏模样。
“殿下要做什么?”
他拨亮火堆,投进一支长柴,没有回应。
虽知离越性倔,心中决定之事从不轻改,还是决定一劝:“乌合行径不当责众,殿下襟怀坦荡,莫因此举伤民损望,算了罢。”
他摇头:“自幼太傅教义国民先行,这十余年我一直那样想的,也那么做了。可对着你,我做不到襟怀坦荡,谁哪怕伤你一根头发,我也要他十倍偿还。”
我咬紧了唇:“为什么。”
“为什么。”他露出抹温和的笑,仿佛想到什么悦事,“我问过自己无数次,太傅从没教过我这是为什么,你猜的没错,因担心来寻你是借口,这里……”
他指了指心口:“才是真正的原因。”
“从前我处在高位,知储君何为何不为,克己慎行守纲常,从不去犯君臣深交的大不韪。可你出现后,都变了。我平生初次,这般期冀一个臣子变成女子。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何时开始的……”
他笑意愈深,陷入回忆里:“许是支汶献计、我惊讶于你谋略时,还是我烧热彻夜、睁眼看到你困倦憩眠时,又或你拄荆请罪、脸上一贯清韧刚直,像一株孤石高柏,直到让人再挪不开眼,我才慌张慰己,自以为不过是君臣协扶之情。”
“直到今日,鬼影匆忙来禀,我才知你心里有他。”他顿了顿,笑意渐渐消融,“我当时,竟是恨他的。”
我心口一颤,隔着熊熊赤焰只看到张黯然伤神的脸——他从未露出过这种神色。一时耳畔响起枕星阁下云予的怒斥,卷起抹惊慌:“殿下别说了。”
“不说,”他忽起身,朝我靠近,“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我僵直身子,就要往后缩,被他握住肩头,不得不正视那双璀亮的星眸,他幽幽道:“你这般好,他竟甘心舍了你。大殿上换做是我,我做不到他那么高尚,更不会容许有旁人代替你。我扪心自问这样想,就知自己疯了。”
“我是个太子,一国储君,立社稷为本,为什么会为一个女子想要颠覆天下?”他掌心愈紧几分,“这才明白,我对你,是动情了。”
我对你,是动情了。
我一怔,鼻尖一阵酸涩。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丹心赤胆地说过。
他继续道:“看着你从云府出来,我既庆幸,又恼自己后知后觉,恨不得立刻将你据为己有。可你哭了……”
星眸忽泛起一片潮红,在火光下粼粼闪烁,他声音喑哑几分:“我这些年途历风雨,在杀局诡筹里穿遁也不动如常。唯有你哭,让我惊慌失措地像个稚子。我编了那么久的话,说出口,却只剩替他辩解……我想让你释怀,就算要推你回头。”
“阿扇,”他轻轻抱住我,“就一会,不要躲好不好。”
沉默良久,我“嗯”了声。
他修长脖颈浅浅埋在我肩头,却只是碰了一下,就又离开,仿佛那是件呵巧的珍品。他问我:“你对我,可曾有过半点动心?”
我凝着他通红眸子,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我不是月灵机,也不会骗人,更不会后悔。
“从未。”
他不诧异,脸上甚至未露出过多表情,眼睛深深沉了一下,笑道:“果然,我都知道的。只是很后悔,后悔没能在云郎之前就遇上你,才让他捷足先登。或许只要再早一些,比如是我先发现你那道清放的策论,先在银雀台鸣钟找到了你……是不是生辰那夜,你等的人便会是我,而非他?”
“殿下,”我摇了摇头,“不……”
他立刻打断我,斩钉截铁道:“会,当然会!”他战战巍巍立了起来,面庞仿佛饮过温酒,带着丝空落落的感觉。
“一更天罢,我要回东宫了。你觉心烦想一个人待着也好,要躲他也好,此处僻静也无人打扰。有什么需要的,找鬼影。”
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到唇边却只余一声低应。他转身:“方才的话若让你觉得难堪,不必往心里去……都忘了罢。”
瘦削身影藏在黑衣里,推开门,摇步远去。
留庭外空寂,风雪呼啸卷入,扬起鬼影翻飞的衫摆。待那道背影消失在廊亭拐角,他才收回目光:“这么多年,你是殿下第一个,带到这里的人。”
我这才楞楞打量起这座空旷府邸,不解问:“这是哪里?”
他道:“棠氏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