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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费劲心力找了一圈的人,竟是燕山伙夫——德福。
忽觉人间缘分奇妙至极,正如自己跋山涉水逃离平宁,要同那桩谋逆案掰扯干净,殊不知从头彻尾都身在其中,而不自知。
我泯然笑了笑,这也算自欺欺人吧。
如今线索已清,这条荒凉肃杀之路上,少一个人掺和便多能捞一条性命。
打定主意,我定了定神,假作遗憾道:“可惜死了。”
他瞪眼:“死了?你我查了这么久,结果还是为了个死人。这几日功夫不能就这样白费了,你哪认识的,说不定亲眷可以盘问一番。”
我默了半刻,道:“当年这案子死了万来人,孤孀是无辜的。白晞……”我抒了口气:“就到这罢。”
他冷然眸子愣了一楞,塌肩松了手,那卷画像唰然摊了一地白光。
我低头捡拾,他兀自孤坐在案上,盯着食盒里团糕发怔,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忽然道:“你为之找了三年,会一朝一夕就轻言放弃么。吟抒,你其实不必瞒我。你接下来要做什么见什么人,我都不会过问。但你想清楚,孔氏旧案是道门槛——”
他眼眸淡淡扫到庭外,雪沫似海,仿若一瞬吞了那道温润目光:“跨出去,就再不能回来了。”
“穷通皆有定,离合莫道无缘。”我已拢好了长麾,“来年暮春,江边帐下还你粉衣一诺。我走了。”
他敛着眸子,脸上软同棉絮,轻飘飘不见半点神色。
再望去最后一眼,我转身踱进风雪中。苍白雪海铺天盖地涌来,将眼底半点须臾之地掩地结结实实。
方深一脚浅一脚踩过衙门,不料同道疏离目光撞了个面对。
来人面带肃戾,一身颀长羽织黑地发湛,立在雪里不减半分冷冽。卿长奚冗长地盯了半晌,清冷眸子不带丝起伏。
冤家路窄,退避三舍。
我忙折身朝偏门去,倒被他身侧跟着的玄袍给事中咦了声:“那不是刚致仕的何氏,来这做甚。”
不指名道姓,不是叫我,脚下愈快几分。
见身侧大人未理,那给事中也未多言,只不过一道凌然目光贴在背后,直到我拐出巷口才淡淡磨了去。
我惊魂未定,心口直惴。这什么狗屎运,早晚两步也不至于碰上。
不过卿长奚繁务缠身,矫枉白衣不在都察院职守内,高颔祈首的样子也懒得睬人。心里宽慰着,回捞月阁要了匹踏雪马,小厮报影十八往吏部递帖去了,我思来想去吩咐道:“我去趟燕山,阁中内外事让十八打点着。”
小厮扶我上镫,愁道:“其他好说,可有件事不敢做主,近日云府主母递了几回婚帖,这三日后宫宴……”
“怎么,楼里做惯生意不会逐客?白衣不得皇命私入宫是枭首大罪,让她带着特敕来请,你用这由头打发就是。”
少年呆了半阵,也不知听没听懂,便唯唯诺诺牵着马出厩。
我一扬长鞭,掀雪而去。
雪阻难行,兜转至黄昏时分才在天幕边界,依稀辩得抹巍峨苍山,如沾糖狼毫拄在天地间,倒真将眼下江山绘成卷清楟礴景。
锐士军自唐惊鸣归隐后,迁居偏隅一方,冬日严寒最适抗冻训练,看天色,估摸这时也应归山了。
我坐在空寂伙帐里,取下斗篷生了火,盯着荜拨赤星沉思。
身子像生出团火,将冻僵四肢暖得一阵发麻,外头远近渐传来人语,我打了帐帷出去,副官见到我一愣,我止住他:“不是东宫有事。去找德福过来,敕令诸士今夜休憩,伙食你们自己解决。”
副官火急火燎去了,片刻提回来个胖子,多日不见,他倒半点没变,连脸上肉也不少一秤。
德福不明所以,斟盏薄茶奉来笑道:“什么风给您吹过来了。”
帐中默了默,落针可闻。
“这话,该我问你吧,什么风把你吹到了云府做杂役?石大。”见他不动声色,我又紧紧叫了声,“或者说,叶玄。”
叶玄脸上不咸不淡,那双看过数年前浩劫的眼睛只略沉了分,便以几近看不见的速度抽出柄利刃,瞬间架到我脖颈上。
刀刃冰凉刺骨,一如暮雪不带半分感情。
二十余年的内功未褪,倒将他衬地身直板正,那弯佝偻卑谦的背此刻如强弩薄发,微微一张弓,便能捻断掌下这截柔颈。
他低声道:“宫里头早当我死了,这么多年都没人查过我的身份,你是谁的人?”
“不愧是建宁王带在身边教养出来的,武艺和胆识都是上乘,就是不太机灵,”我笑了笑,捏上刀柄拨开道,“当年虽孔氏涉案,可有一族也未能独善其身被牵扯了进去,你想到了么?”
颈上力劲微松,叶玄目起迷离:“你是。”他顿了顿,眼中忽然大放异彩:“你是那家的人?!不对,何府满门枭首死了个干净,你少扯谎。”
“有没有人活着你心知肚明,叶玄,虽不知你和云予在打什么算盘,但要提醒你一句,他从俪城接的那只狸猫不是善茬,你若要掩饰身份,让她害了人,我一定让你们同偿。”
这回他脸上迷茫转为诧异,惊讶道:“这事隐秘至极你怎么会知道,你也姓何,同何府是什么关系?!”
我一阵无语:“话说到这份上,你猜不出我是谁?”
建宁王脑子也没见有坑啊,怎么生了这么个憨货。
叹了口气,我打算直截了当:“何府嫡女,小字吟抒,闺名清清。我所言半句不假,你若怀疑,可向你家主事孔灵筠求证。”
“不必。”叶玄一手扣住腕脉,凝神诊了半晌,眉眼沉地能拧出水,“孤儿盅荼毒至深,你真的……是三小姐……”
他弯着身子,忽咣当声跪了下去,脑袋仿佛要捶进地里,不声不响地磕了几个头。
叶玄抬头开始哭:“是我狼心狗肺,拿一个婴孩做蛊皿,才让你受了十八年蛊毒,害死了何府满门我万死莫辞,三小姐莫要恨我,当年也是走投无路,军令如山不得不从……”
他一时激动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我听了半阵才明白,幽幽道:“别扯远,那封函卺,到底是什么?”
掷地的扁头一顿,面露犹豫:“这……”
“不能说?”我冷笑声,“叶玄,为了替你孔家瞒住这个秘密,何府可是死了三百口人,你让人截走碧珠,还想着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回函卺?事到如今,非要当个畜生是么。”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惶惶失色简直无地自容:“不是不说。如今国泰民安,那函卺里头装着的东西若捅了出去,天下怕要大乱!”
我怔了一怔:“少撒谎,既是脏物,你千方百计也要留着它,又是为什么?”
“那可是遗诏……”叶玄气地坐立难安,泪珠子急急滚下来,“承令奉行,怎么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