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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万籁俱寂，烟鸦巷一处民居，突兀几声响动。
昨夜一夜未眠，加之一日赶路，秦君歌如梦好眠，不想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何人？”秦君歌睡意依浓，迷糊嘟哝。
“姑娘，旬大人有急事寻。”门外，女婢揉着困倦睡眼，抬抬头看了眼夜色，方至丑时。
北苑厢房，烛火通明，屋门紧闭。
旬邑候于门前，见秦君歌匆匆而来，迎上前去。
“旬邑，你寻我？”秦君歌忧色重重，些许疑惑地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屋子，“这是……”
四名女婢，皆端热气缭绕的铜盆，脚步匆匆。
于她们推开门刹那，一股辛烈的血腥味，卷风入鼻。
顿然，秦君歌脸色骤变，神情凛冽，“他伤的很重？”
“嗯，我找到她时，她已陷入昏迷。”旬邑郁郁道，“她就住在长缆街青瓦巷，我本是去寻她的落脚之处，不想寻到时，她已受伤昏迷，她手下十余人，亦皆被杀……”
“什么？”秦君歌不解，惶惑问：“你，里面重伤之人是？”
“秦雪念。”经她如此一问，旬邑便了然，她口中的受伤之人。
“怎会如此？现场如何？可有什么线索？”不过三两时辰，竟将秦雪念赶尽杀绝，是何人呢？
“皆是一剑封喉，现场十分干净，并未发现什么线索。”想及此，旬邑亦眸色凝沉。
闻言，秦君歌不禁大惊失色，神情愈加沉重，若有所思地低声道：“她手下之人并非平庸鼠辈，甚至有几人身手不差，能将他们一剑封喉之人，算尽四国高手，亦屈指可数。”
“所以为何要重伤与她而非直取性命的封喉杀？”屡屡回想现场种种，他唯一百思不得解之处便是秦雪念，若按刺杀之人干净利落的杀伐之术，她理应亦是一剑封喉，然而，她只是受伤，是她技高一筹？亦或有第三者救她？亦或……
“她伤势如何？”秦君歌应非所问。
“一处剑伤颇深，剑刃似是涂了药，处理起来有些棘手。”
“今夜多谢你，天快要亮了，你快去歇息，我留在这里便可。”看着旬邑眼下乌青，双目皆泛血丝，她心中隐隐愧疚之意更甚，便更甚切切促他。
小院顿空廖，一树梨花一浅月，墙角海棠初醉。
秦君歌独坐于梨树下，目光似落于几步之遥的屋门，又似满目空旷，视若无睹。
“君歌，不要怕，哥哥会护着你。”
“君歌，你这个小傻子，作深闺女子有什么好，哪里及得上与我一同仗剑天涯，游历四海……”
“秦君歌，不要哭，哥哥在，哥哥陪着你。”
秦修染，那个清风朗月般温暖而洒脱的男儿郎，曾陪于她身侧，护她周全的，她的哥哥。
若说秦家之事，她至伤至痛者，便是秦修染之亡。
天成三年，他刚过十九岁生辰，不过三个月，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冥皓宇，一声令下，便不分是非曲直，将秦家军尽数斩杀，亦将秦家一脉赶尽杀绝。
飞鸟尽，良弓藏。
北冥皓宇的残忍毒辣，至今都令她脊骨生寒。
而她的哥哥，那般美好的一个人，最终，她看着他满身鲜血的倒下，明灿灿双眸满是愤懑，愤怒，至死都不瞑目。
临去荆地前日，他还告诉她，打完这一仗，父亲就解甲归田，倒时他便带着她，踏遍天下秀丽山川，吃遍天下山珍野味，过自由潇洒的闲散生活。
然而……
“君歌？”墨朗玄一声惶乱，惊醒忆中人。
秦君歌仓惶相望，却觉一脸冰凉，抬手一拭，满手寒泪。
“你怎么了？”墨朗玄蹙眉厉目，语出皆是殷切惊慌。
“没事没事”秦君歌忙拭泪呜咽，“我没事。”
看她之言并不似有假，方徐徐舒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柔言道：“若无事怎会这般悲泣，君歌，告诉我好不好？”
院中虽唯他二人，然这般亲密行止，仍令她无法适从，无声自墨朗玄臂弯错出，低低哽咽一声，“忆起故人而已，倒是你，这几日都去了哪里？怎的现在回来？”
迎上那水波粼粼，娇嗔委屈之眸，本焦灼暗恼的心境，顿然平和安然，连同呼吸之声亦然轻柔绵软，“娘子勿恼，这两日我提前过来安排，此番事关重大，吾不敢假以人手，只得亲自督办。娘子，可是想我了？三秋未见，吾亦甚念娘子。”话落，更于嵌握之柔夷印下轻柔一吻。
“你！”秦君歌骤然羞恼欲死，奋力抽手，“你个登徒子，怎这般不要脸！”
话落，起身欲离。
恰时，紧闭须臾的屋门被打开，一个提着药箱的老者走了出来。
“大夫，情况如何？”秦君歌忙迎上前。
“性命无忧，但伤及血室，这女子今后恐难诞育子嗣。”老大夫无奈轻叹，“重伤如此，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唉……”
“多谢大夫。”
厢房内设有桌椅一套，一架镂雕黄花梨木床，陈设极是古雅简单。
秦君歌并无心思细酌屋内陈设如何，径自走到床前。
床上之人眉头微蹙，于眉心攒拧忍痛，紧闭双目，眼睫如羽，却显隐隐生动，薄唇微抿，唇色霜寒，尽融于胜雪面容，憔悴十分。
一头墨发，掩着锦枕，在烛光里熠熠潋滟，璀璨夺目。
秦君歌坐在床沿，静静看着尚于昏迷的秦雪念，即使重伤昏迷，病躯在床，依难掩她矜贵高雅之气，只蹙起的眉宇间，少了些素日冷傲，平添几分悲戚楚楚，莫名苍凉。
这些日子，你亦很难过吧？秦君歌在心中蓦然低语，身体僵直，一动不动注视着床上之人。
窗外，天已大亮。
秦君歌出来时，墨朗玄依旧坐在梨树下，抬眸相望，双目清明。
他款步向她走来，眉目含笑，譬如朝露，“我们回去吧。”说罢，不动声色且自然地携起她的手。
晨光清冽，她抚去他双肩饮着春露的雪白花瓣，指尖微凉。
花落一地，皑皑如雪，令人不忍踩踏丝毫，然世人谁会在意那一地凋落。
碎花碾入土，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人间无尽，逾期无候。
一如锦年，浅曲，人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