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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辞的后背一阵发凉。刘秀才眼神怪异,盯着她看了许久,让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暴露了。
况且方才去拉架时,也挨了许多下。她这几日胸/部胀疼,裹胸布就没缠紧,现下感觉有些松了。
清辞就将卫昭往身前拉,微微俯下身子,趁机遮挡住。
卫昭见她脸色惨白,忙问道:“阿兄你怎么了?”
清辞不想多待:“我身体不太舒服,咱们回家吧。”
卫昭点点头。
清辞微弓身子,卫昭见她不舒服,立马挺起腰杆,像个小大人,“阿兄,你靠在我身上。”
他拍拍胸脯:“你放心,我能扶住你。”
清辞没办法,白着脸,裹胸布确实松了,她不敢做大动作,怕一动就散了,就顺势将身体大半重量压在卫昭身上。
卫昭咬住牙撑着。
刘家村大都一个姓氏,村里人多多少少都沾着些亲戚关系。因此很是排外。
先前的蒋氏就算了,她是个女人。可她带进来的孩子可不成,是个女娃还好些,不过就是给几口饭吃,可若是个男娃,随了刘秀才姓,那就要划给他亩田地了。
天灾人祸的,哪里有那么多地。还不是从村里人手中划出去,谁家也没吃饱的,都不乐意。
所幸卫昭并未入刘秀才的户,仍旧跟着生父姓。
刘秀才在村中是个不讨喜的,且被他霍霍的张梅,至今跟个疯婆似的,还一个劲吵着要嫁给刘秀才。
张梅在刘家村有亲戚,她的亲戚们虽然不愿认张梅,心底却恨上了刘秀才。
各有各的心思,是以方才刘秀才与卫昭扭打成团,才没人上前拉架。
周围人还在围着看笑话,看得大都是刘秀才的。没几人会注意两个半大孩子。
刘秀才被卫昭挠得脸上几道血痕,腿本来就瘸,卫昭下手又狠,现下连站都站不起。
他半躺在地上,眨眨眼,盯着清辞瞧了好一会儿。总感觉她胸膛处鼓囊囊,很是奇怪。
方才一拳打下去,也不似男人家硬朗,倒是软绵绵的。
他心下就充满疑惑,全不顾旁人嘲讽的目光,反正他已经不要脸皮了。
卫昭扶着清辞,自然察觉到刘秀才的目光。他移了身子,挡住清辞,目光看过去,阴冷冷,像条毒蛇。
刘秀才顿时被骇住,像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他半撑在地又往后大退几步。
随后才惊觉......卫昭就一小孩有什么好怕的?
卫昭勾勾唇,笑了,旋即又收住。
清辞让卫昭扶着她离着人群稍远些,只到坐在石头墩上村长面前,高声道:“今日劳烦村长了。刘秀才不将卫昭当成人,动辄就是打骂,且我听说,卫昭也并没有落户在他名下,想来刘秀才想让卫昭回去,也是无凭无据的。”
“这小孩唤我一声兄长,正好村长在这里,请大家也做个见证,从此卫昭是我孟辞的兄弟,往后不要再说是刘秀才家的了。”
卫昭仰头看清辞,心底有难言的情绪淌过,他说不上来,只觉得暖呼呼,全身都被包裹住。
幸福得像陷在云堆里。
清辞伸手,摸摸卫昭的头。卫昭就乖乖得一动不动,任由她摸。
清辞就笑了笑:“卫昭是孟辞家的。”
****
如今的年岁,别说乡下了,就连上头那些达官贵人们都过得没头没脑。今天下一道政令,赶明个又推翻了。
刘家村又是个偏僻贫穷的小山村,自然没那么多规矩。
卫昭这事就算是定下了。且他本来就是随着生父姓的,户口也没落在刘秀才家。
其实如今这年头,年年征战,有好些人都成了黑户。上头也有许多不办事的,给点钱就成。
清辞的户口是刘秀云找了相熟的人,随便把她放在村薄里,证明刘家村有这么个人。
晚间吃饭时,刘秀云道:“也不必太烦心,改天我们请村长吃顿饭,让他将卫昭记在我们家就好了。总也该有个来处才行。”
清辞点点头。
她也正是这样想的,名字落在一个户里,这才像一家人嘛。
卫昭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吃得少,脸上表情也郁郁。清辞就问他:“在想什么呢?”
卫昭老实道:“我能在这儿住着,已经很好了,不用落户。也不必再为我的事烦心了。”
清辞一听,眼睛瞪起,用手重重敲了下他的头:“你这小脑瓜怎么竟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以为落户很费事吗?只不过让村长写个证明,把我们一家放在一处,证明你就是刘家村的人,这就成了,不费事的。”
卫昭被敲疼了,目光却亮起:“那......那也成,”他声音低低,又问:“落了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吗?”
清辞故意逗他,没出声。
卫昭急了,目光怯怯的,又追问了几句。
刘秀云看不过去,就点点头:“是呢,以后卫昭跟小辞就是兄弟俩,是一家人了。”
卫昭闷声不语,见清辞一个劲地笑,就知道她是故意不出声的,忍了许久没忍住,控诉一句:“阿兄太坏了。”
清辞听他这话,连眼睛都笑弯了,也不承认:“没有呢,我刚要点头,阿婆就先说了,怪不得我。”
卫昭轻轻哼了声。嘴角亦弯起。
刘秀云满脸欣慰。两个小辈在眼前打闹,对于她这年纪的人,是件很容易让人开心的事。
尤其清辞。清辞是刘秀云看着张大的,她小时候有多活泼现下就有多沉静。
方才,还是这几年来,第一次见清辞又露出活泼的性子,让刘秀云眼底发胀发酸。
刘秀云就偷偷抹了把泪。
刘秀云的年纪到底大了。她吃完饭,将两个小辈赶出厨房,刷了碗,这才回房睡觉去。
清辞与卫昭在院子里乘了会凉,也进屋休息了。
半夜,院子传出声响。
清辞还未入睡,听到了,就起身。她跟卫昭一起睡,内/衣都穿着,只披上外衣就成。
前几日家中遭了黄鼠狼,拖了一只鸡去,现下只剩下四只。心疼死清辞了,她晚上不敢睡熟,听见声就快起身。
清辞人刚下炕,屋门就打开了。进来一个黑影,高高瘦瘦。朝着炕边摸索去。
清辞人就立在炕边,一动不敢动。她往后退去,摸索着旁边的物件,她常年在床头放着一把短刀,已经成习惯了。
摸到后,清辞将短刀攥在掌中,她憋着气,后背湿了一片,只等着那人近前就给一刀。
黑影却不动了,定在近处。
天黑,有云遮挡。月光微弱,只照进窗内一点光亮。
看人是朦胧的。
近了,才能瞧清楚面容。
清辞微怔,难掩惊讶:“......刘秀才?”
刘秀才就立在她面前,只是笑。
清辞沉了脸,攥紧了手中的刀。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蒋氏已经死了,卫昭并不是你的孩子,你也并不喜他,何必一直纠缠呢?”
刘秀才却说:“我不找他,我找你。”
清辞神色更冷了。
刘秀才往前走半步,男人五官清俊,这几年被酒色摧残,仍旧能看出好相貌。不然也不会有张梅死活要嫁给他。
刘秀才一只手背在身后,笑了:“我年轻时也是才子,到处求学。也曾到过汝阳,当时正逢汝阳县长的小公子满月,摆了酒席,我还曾吃过呢。”
前些年,刘秀才的家中尚且富足。他又是家中独子,读书好,全家便供他读书。
刘秀才也争气,中了秀才。便心高气傲,一心想去那最繁华之地学习。
途径汝阳县,恰逢汝阳县长大设宴席,凡路过之人都可进去饮酒。
摆的是流水席,席面处处精贵。
汝阳县长治理有方,人人对他夸赞有加。且县长平日节俭,唯有小公子满月,才肯花重金设宴。
金钱是县长的妻子出的。
县长夫人是当地有名的富商独女,嫁给县长,二人相爱,诞有一女一子。
刘秀才当年年轻,生得又好,又有学识。还被县长叫到跟前问过几句话。
也曾近距离看过县长那一双儿女。
粉雕玉琢,说是天上的仙女仙童都不为过。
小公子小,在襁褓中。
县长长女是个小姑娘,穿一身耀眼的洒金红裙,扎两个小揪,各簪了朵花。
刘秀才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这小姑娘调皮得很,半点不像寻常闺秀。
她满地乱跑,仆从躲避不急,饭菜洒了他一身。刘秀才刚要生恼,瞧见小姑娘水灵的充满歉疚的目光,就消了气。
跟画上的小仙子似的,让人生不出半点气恼。
小姑娘很快又跑走了,像翩翩蝴蝶,裙摆随着她的跑动又似满天飞花。
宴席中除了勾人的香味,还有那位耀眼的如同太阳般的小姑娘。
人人都夸县长有福气,妻子美如天人,一双儿女也生得好,活泼可爱。
刘秀才也羡慕,便是这一次汝阳行。他便越发想要一个家,有妻子,有儿女。
最好都活泼些的,吵吵闹闹也是无妨的。
这么些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
月色下,眼前的少年五官模糊,却能看出精致。她穿一身破旧的灰布衣,寻常到淹没人群都不让人多看一眼。
她瞧着沉稳不少,眼神却依旧亮。比月光还要亮,亮的刺目。一如当年,明明做错了事,却仍旧无惧地盯着他看的小姑娘。
县长的长女叫什么来着?
刘秀才盯着清辞看,过了好一会儿,才笑起来:“孟辞少个字,应是......孟清辞。”
清辞浑身一震。
听刘秀才说起汝阳时,她就猜到他会说什么了,并没太多意外,只听到原先的名字时,心头微涩。
刘秀才又道:“我原没多想,也不认识你。谁让你护着卫昭,让我不得不注意。刘秀云早些年去外面,就是在孟府做活,我去汝阳时,还碰见过她,只一细想就明白了。”
清辞直起腰杆,不愿听他说多:“你到底要做什么?”
刘秀才反问她:“当时我去时,旁人都唤你大姑娘,如今倒真是张大了。孟大姑娘,你怎么不在孟家,反倒来了这穷地方?莫不是......家里得罪人了?”
清辞神情一冷,哼道:“不关你的事。”
刘秀才绕着屋内走了几圈,想到什么,越发开心,连眼纹都笑出。
他道:“怎么不关我事?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要保密,该给我些好处吧?我可打听过了,你跟着刘秀云都生活了几年了,孟家肯定早就不在了!说不准,就你一个人还活着,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极了。
清辞眼圈红了,泪珠在里面打转。她握紧了手中的刀子,心中思绪翻飞。
她好不容易活下来,家中只剩她一人。她必得活下去,且还要好好地活下去。
孟家本就无关紧要,孟清辞的姓名也许也没人会知道了,但是清辞不敢冒任何风险,哪怕一点。
清辞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刘秀才没有言语,皱眉沉思:“先不说我要什么,你能给什么呢?”
清辞不说话了,只双眼泛冷,手中的刀子动了几动,都没下定决心。
她只是一普通人,没那么大的本事。
刘秀才却开口:“蒋氏已死,卫昭却跟在你身边,我见你们俩关系好,还睡在一张床上,不如这样吧,你给我当妻子,我好歹也是秀才出身,配你这个落魄的孟家大姑娘,你也不亏......”
清辞气笑了,头一次露出轻蔑神色。
她双唇抿紧,极瞧不起刘秀才的模样,只看一会儿,就被恶心到似的,移开目光,盯着地面的月影瞧。
清辞声音低低,道:“你既然说了孟家没了,我告诉你个准话。确实没了,被谋财的贼人洗劫一空,家中也只有我一人活下。我早就觉得没趣了,你若想,便说出去,到时候,我去见我家人,也正好拉你去见蒋姨。”
刘秀才浑身一冷,他打了个激灵。
眼前的少年双眼空洞,浑身了无生气。刘秀才这才瞧见,清辞手中正握着把泛着冷光的刀,像在跟他打招呼。
刘秀才瞬间气短,仍梗着脖子道:“你且等着,我可不怕你,就一女的,我现在就说出去,你跟刘秀云两个女人,这房子是住不了的!往后生活也难!”
刘秀才转身就走,还没跨出门槛,后脑勺被重物击中,他连叫都没叫出,就被捂住嘴,又挨了一下。
重重倒地。
卫昭将木凳放下。
没半点惊讶,面色如常地看着倒地的刘秀才。
他就站在黑影里,嘴角阴恻恻的笑容被掩盖,眼底亦是如墨的沉。
瞧着并不像十岁小孩,倒像索命恶鬼。
他动了动指尖,有些麻。若不是清辞就在旁,他定不会只打两下的。
卫昭没想到,刘秀才命那般大。他在馒头里下了药,刘秀才也吃了,却只是浑身乏力而已,性命倒是一点没伤。
后来刘秀才不回家,他正愁找不到机会,没想到,现在得手了。
他就一阵畅快。
他想大笑几声,又收敛住,只背对清辞,嘴角无声抽动几下。
清辞走上前,蹲下身,碰碰刘秀才,“他这是......死了吗?”
卫昭也跟着蹲下身子,神色恢复如常。
他的眼底一片澄澈,映着院子里的月光,像被洒上点点的碎星。这是被吓出的泪珠。
“阿......”兄字没出口,他脸红了红,继续道:“没死呢,我没有用力,只是打晕了。”
清辞就信了:“那我们赶紧把他弄出去。”
她以为卫昭吓坏了,握着他的小手好一会儿,又擦擦他的泪珠。安慰几声,卫昭才勉强笑笑。
他说:“走吧。”
他们二人一起抬着刘秀才,直到将他抬到了他自己家门口,这才放手。
清辞累出汗,亦有些胆颤:“把他放这儿吧。明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
刘秀才胆子小,方才被清辞激了下,已经露出畏惧,猜明天也不会往外乱说。
清辞最担心的就是她的女子身份暴露。
她这般年岁正好的,家中又没有父兄,只有刘秀云这一位年纪大的阿婆,是会被欺负的。
说不准,还会被随意指个人嫁了。
清辞想了一会儿就不再多想了。往坏处想,大不了就不在这儿住了。
反正她手中有余钱,随便找个地方也能过上几月。
......也不妨事。
回家后清辞就躺下。
她实在累极了,也顾不得卫昭听没听到,听到多少,以后是叫她姐姐还是兄长。她只觉得脑瓜嗡嗡,立马就睡了过去。
卫昭坐在炕边,神情踌躇。
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亦或是该怎么做,他其实并不困,但他就是想上炕,躺在清辞身边。
以前这样想,也这样做。可是现在,他都知道清辞是姑娘了,总不好再上去吧?
卫昭眨眨眼,盯着清辞,心里又想着,要不就装不知道?
卫昭在心里偷偷想了一下,脸又红了。他干脆下炕,出了院门,直奔刘秀才家。
方才他骗了清辞,他用了很大力气。第一下就不轻,第二下又用了力,猜着刘秀才大概是不好了。
但他没说,心底也认为不应该告诉清辞。
卫昭去的时候,刘秀才还躺在原来的地方。
他往前走几步,蹲在地上,蹲成小小一团,眼睛瞪得大大,眼捷眨动的频率也慢了。
好久之后,他才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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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刘秀才的尸体在后山的水洼里发现。
他已经泡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因身上穿着的衣物是好料子,村里穿这样料子的人不多,才被认出。
发现他的人是村里的屠户孙同安。他杀猪,力气大,对山地也熟悉,去的地要比寻常人要深些。
山深处有好些水洼,并不深,勉强到成年人膝盖。这样的深度,若是醉汉倒在里面,足够淹死的。
没错,村里人都认为刘秀才是醉酒后被绊倒,跌进水洼淹死的。
毕竟刘秀才时常喝酒是事实,还有人说出,刘秀才跟张梅勾/搭时,最喜欢去的地就是后山。
人证物证都有,就连刘秀才往日的作风也证实了这是一场意外。
没有人多想。
他们将刘秀才找个地匆匆葬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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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辞听见这消息时很惊讶:“他淹死了?”
卫昭就坐在她旁边,知道清辞是女子后,只要在她身边,就端正,连碰都不敢多碰。有时想要偷偷地牵清辞的手,还要看眼她的脸色。
卫昭现下正将手扯住了她的衣角,清辞在抄书,他搬个木凳坐在旁边瞧着,回她:“许是他走夜路不小心,他本就爱喝酒。反正是报应。”
清辞很赞同卫昭说的这话,坏事做多是会遭报应的,就对他道:“他死了就死了,原就是他做了很多的错事。如今也算是老天有眼。”
清辞松口气之余,还为蒋氏感到不值。
蒋氏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并不单单是长相,她有时坐在院子中,不言不语,就带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像幽幽兰花,不争不抢,温温柔柔的。
这样一女子,却为个刘秀才郁郁寡欢,直至葬送性命,太不值当。
清辞就想到她自己,心下就觉得,往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可千万不能暴露了身份。
清辞回了神,本想低头继续先前的事,忽然想起那夜卫昭似乎是醒着的。
但他若是听了去,怎么连问都不问?
若是没听了去,怎么会正好将刘秀才打晕了呢?
清辞没了头绪,她觉得小孩这几日都很正常。
她的视线就放在卫昭身上。
卫昭忽地坐直了,眼神紧紧盯着脚面,脸颊像是被火烤,蹭一下连带耳根全红了。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清辞也挺直了腰板,浑身开始不自在。
她这些天可从来没与卫昭分床,甚至有时候早晨醒来,小孩就在她怀中。
她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现在再一回想,眼神就开始发飘。
清辞清了清嗓子,问他:“那夜......就是刘秀才来的那晚上,你都听到我们的话了?”
卫昭没出声,一直盯着鞋面瞧,只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是的,但又一想,话就说不出口了。企图蒙混过关。
清辞见他这样,尤其小孩的耳根都红了,跟冬日烧红的炭火有一拼,心下就有数了。
以为他是害羞了,就没追问。
清辞也有些不自在,她摸摸耳垂,有些热。见卫昭看过来,忙把手放下,眼睛一瞪开始训他:“既然听到了,也不问我,虽然我现在不是你阿兄,但也比你大,你仍要听我的!”
卫昭没出声,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变得这样凶。先前还细声细语的,突然就大变样。
清辞则有些窃喜。因她的训斥震住卫昭,就觉得是她立住了长辈的姿态,便越发放松。
清辞就道:“既然知道了,也省得我成日藏着掖着。不过千万别与旁人说,这是我俩的秘密......”
清辞伸出小指头。
卫昭仍旧不太敢看清辞。从前以为是兄长,自然百般亲近,男人之间没什么好避讳的。可清辞现在不是男人了,做什么都不自在。
既想亲近,又怕亲近。
卫昭就只能收敛了情绪,做足了腼腆的模样,也伸出小手指,点点头:“嗯,我不告诉别人的。”
心底还有些小喜悦,因为清辞说了,是他们两人的秘密。只这笑意还没到眼角,就被清辞生生截断,她道:“还有阿婆,咱们三个人的秘密。”
卫昭就有些不快,没表现出。
清辞现在是家中最开心的人了。自从卫昭与她同在炕上睡觉,她每晚都会裹胸,很是不舒服。
且现在胸部发胀,裹着更难受。
现下卫昭知道了,晚上也就不必再委屈了自己。
清辞就对卫昭说:“既然你也知晓了,那晚上我去跟阿婆睡,你自己在一个屋,成吗?”
她料定卫昭是说行的,就动手开始收拾了。卫昭起初在旁边没动,忽地上前按住清辞的手。
清辞看过去。
卫昭摇摇头,脸颊虽红,但眼神定定地盯着人瞧,怪有压力的。他道:“不成。”
清辞没明白:“啊?”
卫昭将清辞收拾好的几件衣裳好用品一一摆回原处,劝道:“我听你说过的,阿婆睡觉不老实,我很老实的。”
清辞怔怔,随后才想起。
清辞起初是跟刘秀云在一间房睡的。刘秀云怜惜清辞年纪小,又刚经历家破人亡的痛苦,便将她带在身边。
那时候清辞确实依赖刘秀云,即使刘秀云晚上睡觉打呼磨牙,她也能忍受。
可到了后来就不行了。
清辞睡得越来越差,刘秀云的鼾声也打得一年比一年震天高。刘秀云甚至还学会了睡觉乱动的行为,时常一个巴掌呼在刚睡着的清辞脸上。
于是清辞就忍不了了,跟刘秀云分了房。
清辞这样想着,就畏惧了。她一点也不想再回到过去,每夜都要做足安慰才敢上炕的日子了。
她用胳膊推推卫昭,笑了下:“要不,你去吧?”
卫昭一听,很是震惊。他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眼清辞,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怎么能说出那种话。
他就有些气闷:“我会睡不着的。”他比划了下自己的身高:“你说阿婆睡着会抡拳,我会被打死的......我还那么小。”
清辞也觉得她说的话很坏,瞧瞧小孩脸都黑了,就笑了笑把这茬揭过去。
卫昭低着头,沉默。
他现在也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明明知道清辞是女人,而他是男人,是要避嫌的。哪怕亲姐弟也是如此。
可他就是不想。
他从小几乎没有受到过多少关爱,因为没有父亲,他一直都处在自卑又焦虑的情绪中,母亲身体又不好,他年纪轻轻,时常担心以后的日子。
他实在太没安全了。就像时刻处在悬崖边,稍微不注意就会掉下去,也不要妄想会有人来救他,因为他根本就没人疼,也没人可以依赖。
卫昭头一次见清辞,被她照顾了一夜后。心底早就产生了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依赖。
后来再见她,心底更是有数不清的欢喜往外冒。如今如愿成了清辞的阿弟,自然是想着多亲近些的。
卫昭掰着手指头,数着他睡觉的好处:“我很老实,我不乱动的。我也不打呼,我很安静的。我人还小,占不了多少位置,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想怎么翻身就怎么翻身,我完全不影响你的......”
他说出好多他睡觉的优点。看眼清辞,张张嘴,最终还是没能把最后一句话说出。
他这几月吃得好,身上长了不少肉。身高没长,所以就显得软乎乎的。有时候清辞睡觉时,会无意识地捏他的脸蛋,有时又是手臂。
甚至有一次,清辞半梦半醒间,捏住他的小肚子,还说了句“是软的,很好玩”。
想起这件事,卫昭的脸又红了。
他就越发不想去刘秀云屋,只想留在这儿,也不愿让清辞走。
清辞也觉出卫昭睡觉的好处。其实她是胆小的,从小胆子就小,长大后是没办法,只能强装出什么也不怕的模样。
晚上睡觉时,黑漆漆的,她要翻好几次身,甚至半夜还要起床点蜡烛,借着灯光才能入睡。
卫昭在这里后,身旁有人,她就不怕了。
清辞就道:“也行吧,反正你还小。等转过年来攒够钱,就把房子翻修一下,到时腾出屋子,你再去住。”
卫昭连连点头。
清辞道:“那既然如此,我也不搬了。省得睡不好觉,我去阿婆屋,也会被打死的。”她露出个畏惧的表情,又笑:“还是你乖,睡觉老老实实的。”
卫昭见清辞还是像以前那样对他,甚至感觉要更亲近些,他心里就开心。
等清辞说完了,他就问她:“那,那我往后,还唤你阿兄,还是阿姐?”阿姐两字在舌尖缠绕,带了糖似的甜。
清辞想了会儿,心想卫昭也不是笨小孩,也该知道人前不能说的,就道:“都随你。”
卫昭就满足地笑了。
卫昭先在心底念了遍阿姐,又在舌尖滚了几遍。
总感觉唤阿姐跟唤阿兄是不一样的,阿姐有种让他如处云端的感觉。
再想起清辞的面容时,连以前曾嫌弃她不硬朗的长相,都变得移不开眼。
卫昭做足了准备,又默念了几句,紧张地连眼神都发飘。想着对着清辞唤声阿姐,临到嘴边又羞得咽下去。
清辞看出卫昭想说话,等了他好一会儿,见这小孩一会儿脸红,一会儿又东看西看,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见他还不出声,就开口:“你不舒服就躺一会儿,阿婆该回家了,我先把火生起,你待会儿来做锅小米粥就行。”
卫昭泄气了,整个人恹恹的,他点点头:“好。”
清辞就逗他:“该叫我什么?”
卫昭结巴了,眼神又开始发虚。
清辞怪道:“怎么让你叫阿姐你叫不出声,叫阿兄反倒是快?你既然不想叫,那还叫阿兄就成。免得叫顺了嘴,在外人面前暴露了。”
卫昭一向听清辞的话,闻言也只得点头:“我晓得。”
清辞前几月种上的蔬菜已经熟了,满院子都是绿色蔬菜。她还在院子里架了跟绳子,上面爬着成熟了的黄瓜。
现下天热,本是想着喝点粥就成。但卫昭见黄瓜熟了,再不吃就老了,便摘下来。做了凉拌黄瓜。
傍晚他们是在院子里吃的,凉快。
院门开着,从外走,谁家里有什么情况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刘二婶家自从闹出了那事后,就很少出门。
她平日就是村头聊天的妇女们的主要人,现下她家出了事,她心里明白定会被好好编排一番。
她没脸去听,丈夫刘安民跟张梅做的那事,快让她脸皮丢尽了。
刘二婶在家中日日跟刘安民吵嘴,就连婆婆也骂刘安民,将男人骂得低下头,承诺再也不找张梅了。
且张梅也不愿与他勾搭了,她之前一心想着嫁给刘秀才。现下刘秀才死讯传出,人都快跟着没了,整日在家疯疯癫癫,连饭都吃不上。
刘安民也看不上了。
刘二婶还去看过张梅的情况,衣着凌乱,头发丝都沾着泥。一张脸再也看不出从前模样。她心里的那口气才彻底吐了出来。
这下,就出门了。
刘二婶跟刘秀云家挨得近,她也不避讳曾经说过清辞的话。当没事人似的,来他们家院中坐着。
她来时清辞一家正在吃饭,桌上摆着鲜亮的小米粥,和一份凉拌黄瓜。
在乡下已是极好了。
刘二婶咽口唾沫,眼睛放在饭桌上,笑道:“只想着来找秀云说话了,连饭多没吃上。你们家这是吃的什么啊?”
清辞跟卫昭只埋头吃。
刘秀云夹了一筷子黄瓜放进嘴里:“都是卫昭做的,小孩做饭好吃极了,我们三人都不够吃的。”
刘二婶就坐着,眼巴巴看着饭菜在眼皮子底下消失,她馋得唾沫都快要流出了。
刘秀云知道了刘二婶也曾在背后编排过清辞的坏话,对她就不像从前那般好。
甚至都不太想交往了。
可也不好把脸拉下赶人走,就有一腔没一腔地搭着话。
刘二婶见也没人要她吃饭,心情就不好了,她翻个白眼,挤兑刘秀云:“秀云啊,你可别由着小辈乱花钱,你们家这房子还是租的你外甥的。家里也没地种,这眼看着粮食收了,你家也该买了吧?”
刘秀云噎住,去看清辞。清辞摇摇头,刘秀云就明白了,她道:“你说得对,我往后管着他们些。”
刘二婶又紧跟着挑了些毛病,见刘秀云一派附和的模样,心里气不顺,就走了。
耳根终于清净。
刘秀云道:“小辞,刘二婶说得对,咱们往后省着些花,家中还要买许多东西......”
卫昭也抬起头。
清辞就笑了,安抚他们俩:“你们就放心吧,买粮食的钱我都准备好了。还有这房子,赶明让叔婶来,咱们把这房子买下来,在这儿定居,还是有个自己的房子好。”
刘秀云赞同地点头,又失落道:“这本就是我爹娘的,如今还要拿钱买,唉。”
清辞就宽慰她:“我年轻力壮,多赚钱就有了。”
刘秀云听了这话,脸上的愁云消退,又带上笑模样。
刘秀云总觉得老天亏待了清辞。
清辞合该有天下最好的东西。
刘秀云从未听清辞抱怨过任何一句,出了事,也都是冷静地想办法解决。
吃亏也不怕,清辞总说是个教训长个经验。
刘秀云就夸她:“长大了,能干了。”
清辞眨眨眼,笑:“是呢,十五了,大孩子了。”
卫昭也急着道:“我也是大孩子了,我可以帮你的。我也能赚钱的,我可以去做力气活,我很能干的。”
清辞知道卫昭能干,也知道他有力气。可他现在到底还是个小孩,养好身体是第一位的,家中也不需要他来顶。
清辞没明说,只顺着他的话茬往下道:“确实是个大孩子了,阿婆你瞧瞧,卫昭脸上都有肉了。”
清辞拉起卫昭,让他站在身前比划了一番。从前只勉强过她腰部的小孩,现在已经快到胸膛处了。
清辞就惊喜道:“阿婆你瞧,卫昭长高了。”
刘秀云也欣慰:“是呢,长了好一块。”
卫昭在他现在这个年龄,仍旧算是矮的。但比从前,要高许多。
他脸颊有了肉,脸蛋养得白嫩嫩,将那双眼显得越发黑亮。他的唇本就偏红,这下倒真成了仙人座下的小童子。
水灵灵的。
卫昭被夸,脸又红了,他仰头,盯着清辞瞧。
他们两人站得近,近得连清辞身上的气息都能闻清楚。
是家中常用的皂角味。
他的身上也有同样的味道。
想到这儿,他心中就越发欢喜。
清辞低头,正跟卫昭的视线对视,见小孩一脸孺慕地盯着自己瞧,她心中就有一块地方轰然塌陷,变得软乎乎。
她伸手比量了下卫昭,扯扯他的衣裳。他还穿着清辞的旧衣裳,挽着袖口袴口,乡下孩子大都这么拾着衣裳穿。
清辞现在有钱,就想给他好的。
刘秀云已经将饭桌收拾好,她年纪大,觉多,已经回屋休息去了。
院内只剩下清辞与卫昭。
清辞就拉着卫昭坐在了院子里,她道:“这衣裳不适合你。”
卫昭挽了下滑落的袖口,他觉得挺好的啊。
清辞又说:“明天咱们去城里,给你裁块新布,做身新衣裳穿。”
卫昭连忙拒绝:“我穿你的衣裳就行。”
清辞默了默,捏捏卫昭的脸颊,见他疼得皱眉,就松松力气,用不容拒绝的口吻:“你要听话,穿上新衣裳,辞旧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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