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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安县已不似从前,路边摊贩许多已闭门。路上行人也不像从前多,街边倒是多了衣着褴褛的流民。
有小孩被母亲抱在怀里,哭声微弱。
街边穷民虎视眈眈注视行人。
清辞面上镇定自若,心底却一阵打鼓。
卫昭坐在旁,偎着她,小声问:“咱们要下车吗?”他俩现在还在牛车上。
清辞摇头,凑到车夫的耳边说:“麻烦您送我们到宁远书肆。”
车夫就道:“要加钱。”
清辞自然同意:“行。”
清辞已有几月没来县城。期间天降暴雨,将出村的路堵上,如今路通了,她来,就见远安县已大变样。
她与卫昭到了书肆门口,将箱子卸下,交给老板。进了书肆,人少。
清辞就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书肆老板是位中年男人,他叹口气:“齐家本就是当地豪族,现如今又和常侍大人成了亲家,整个远安县,就连县长也得听齐家的。”
齐家是当地豪族,祖上曾有人为官。后来朝政混乱,便还乡。
到了齐元强手中,齐家就只剩下钱,并无势。
齐元强膝下有几女,各个貌美如花。他便动了心思,将最貌美的长女献给了梁帝身边得宠的王常侍手中。
不负他望,长女入了王常侍的眼。连齐家也得了势,在远安县横着走。
书肆的活少,买书的人也少,书肆伙计就闲,他在旁边听着,闻言就道:“宫中的常侍们最得梁帝宠信,我还听说,梁帝甚至还许了他们同桌而食的殊荣。”
书肆老板觑他眼:“你就瞎说吧。”
伙计忙反驳:“都这样说呢,王常侍跟齐姑娘的婚事,还是梁帝主持的。”
书肆老板又笑了:“说的这样好,你也进宫就是,吃香喝辣,岂不很美?”
伙计左右看了眼,提提裤子,苦着脸道:“老板您别打趣人了,再得势也是阉人,我家还指着我传宗接代呢!”
书肆老板跟清辞已经很熟了,他就对清辞小声说:“伙计说的不假,前几年,汝阳县的县令,特有才能的一人,全家被太监给灭门了。这群阉人,没了根,还妄想美人,真是丧尽天良......”
清辞突然一僵,没听下去,忙将身后箱子拖出:“这是我这几月抄的书。”
老板被打断话也不气恼,接过,将钱交到清辞手中,又叹口气:“往后你也甭来了。这书肆开不下去了,过几日就关门。”
清辞一怔,没多说,收好钱就带着卫昭离开了。
家中的鸡蛋,现在已经很少拿来镇上卖。世道太乱,又是可以填肚子的鸡蛋,怕还没到镇上就被洗劫一空。
自从抄书后,这就成了清辞一家的经济来源。如今书肆开不下去,清辞也没了赚钱的活。
理应头疼的。
清辞现下却无心想这些,满脑子都是书肆老板说的话。
孟家被灭门时,她年纪还小。不懂到底为什么,后来懂事了,她也偷偷打听过,便也知道这祸端的源头。
清辞的母亲不仅是汝阳富商独女,亦是极貌美的女子。嫁给孟大人后,夫妻和谐,容貌就越发明艳。
不巧,被人瞧见,为了巴结宫中常侍,就寻思将孟夫人献上,还没得逞,被孟大人知晓。
清辞的父亲是极有傲骨之人,他也敬重爱护妻子。听闻这事,他连写了几篇文章,大骂宫中常侍肆意妄为、为非作歹,又上书讨伐。
得罪了人,惹了祸。
清辞垂下眼,出了书肆门口,就有些心不在焉。她往前走着,没看路。
卫昭跟着,视线一直不离清辞,见她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就着急。
他伸手牵住清辞的袖角,唤了声:“......阿姐?”
清辞没应。
卫昭急红了脸,他大概猜到清辞是为何如此了。那夜刘秀才说的话他全都听去了,方才书肆老板说起汝阳县令时,清辞的脸都白了。
卫昭就知道,原来清辞也只有一个人了。
日头晒人,清辞脸上淌了汗。她的脸颊却是白的,双眼大大的没有一丝神采。让人瞧着心慌。
卫昭在一旁着急,看到路边有卖解暑汤的,是一碗冰凉的酸梅汁。
他小跑去,拿了碗又跑到清辞面前:“天气热,你喝点。”
清辞低头,瞧见小孩担忧的目光,心底涌出暖流,将她的眼角也氤湿了。她没推辞,接过碗喝了一半,又递回卫昭的手中。
卫昭喝完剩下的,将碗送回去。
清辞已经大好了,过了这么些年,想开想不开的,总要往前走。只偶尔听到时,心底还会疼。
她的眼圈红,她用手背擦一下,没有泪。她就对卫昭扯扯嘴角,笑得淡淡:“我无事,方才想事入了神......”
卫昭没让她说下去,他沉着声道:“他们会遭报应的。”
卫昭的眼睛黑亮,视线与清辞对视,小小年纪,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气势。他的唇抿起,将漂亮五官衬得阴郁,他笑了起来,道:“迟早会的。”
清辞明知是安慰,但由卫昭说出,心底竟有些相信,她就点点头。
卫昭看着清辞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他试探着伸手,牵住清辞的,见她望过来,就认真道:“我娘也去了。我晚上有时会梦见她,我会告诉我娘,阿姐的爹娘也在天上,让娘给我托梦。”
“阿姐好,阿姐的爹娘也定是好的。他们在天上看着你,会保佑你的。”
卫昭平日里总沉着脸,偶尔笑起来,才带着些小孩该有的天真可爱。
他现下正是如此。眸子黑亮亮,带着对清辞独有的关心。他眨眨眼,有泪光显现。将瞳孔里清辞的身影镀了曾虚光,她身子修长纤瘦,唯面容看不清。
清辞就弯了下唇角,笑意从心底蔓延出。她看着眼前的小孩,看着他眼中的人影也有了笑容。
她的心情真的好起来。
清辞就说:“既然你梦见过蒋姨,那劳烦你托蒋姨带句话,告诉我父母,就说我过得很好,会一直好下去,让他们不要再为我担心。”
卫昭点点头:“好。”
****
刘家村到县城,坐牛车要走大半正午。往常都是清辞一个人,她也习惯了一个人。
现下身边多出了卫昭,陪她从清晨到正午,书箱沉,也是卫昭帮忙搬的。
卫昭牵住她的手,小身子偎着她。清辞的掌心冒了曾薄汗,卫昭的小手更是热乎乎的,像火炉子。
这感觉却并不难受。
清辞望望天,想着卫昭方才安慰她的话,眼里就带上笑意。
她低头看眼身边的小孩,就说:“咱们现在去铺子,给你瞧瞧衣裳。”
卫昭怕花钱多:“不用太好,阿姐给你自己买,我穿你不穿的就成。”
他的声音有些大,又是唤的阿姐。清辞怕被人听了去,将手指放在嘴边嘘了声,又说:“那可不成,你都唤我阿姐了,怎能给你穿旧衣裳?”
清辞不容卫昭拒绝,将他带去了铺子里。不止是街边的摊贩,连衣裳铺子也少了许多。
她们沿着街道走了好远的路,才看到铺子。
小孩的布匹好挑,又是男孩子,来来回回就那些颜色。
卫昭皮肤白,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清辞想着卫昭先前生活苦,便给他挑了匹绯色的布,张开放在他面前:“这个颜色好,穿着喜庆。”
卫昭有些拒绝。他觉得自己是男人,怎能穿这种颜色?这分明就是女人才喜欢的!
卫昭满脸抗拒,小眉头皱起,藏在清辞身后:“我喜欢那匹灰色的。”
铺子里的活计见二人有买的打算,将布匹拿出,放到二人面前道:“这匹灰色的也好,只不如小哥手里拿着的那匹用料精贵,要便宜许多。”
清辞觑一眼:“灰压压的,一点不好看。绯色多好。”
她将布匹展开,往卫昭身上比划一番。小孩五官在绯色布料衬托下,越发明艳动人。像枝头独绽,那眉眼竟比女子还要动人。
清辞越看越觉得喜欢,不顾卫昭意愿,直接买下。
卫昭仍有些不开心。
清辞就哄他:“好看呀,你穿上肯定特别好看。你瞧瞧这颜色,多好。”
卫昭看了一眼,就瞧清辞。
她明明就穿着一身灰衣,略显破旧。虽然五官长得好,但被灰衣一衬,多少像是蒙了些灰。
卫昭心里明白,阿姐自己舍不得买新衣裳,却舍得给他买。他理应欢喜,可他欢喜不起来。
他想让清辞也穿上新衣裳。
卫昭只在心里想想,他很快就收起了情绪,伸手摸摸绯布,仍旧觉得鲜艳刺眼。但因是清辞挑的,也就慢慢看顺眼了。
卫昭勉强道:“也行吧。”
清辞怕他摸脏了,给他碰一下就收起:“明明就很好,回家让阿婆做成衣裳,你穿上,就知道有多好了。肯定人见人夸,都羡慕你呢。”
卫昭不与她争辩。站直了身子,一手牵着清辞的袖子,看着眼前的路。他心想着,他才不需要别人夸呢。
卫昭见清辞还时不时去看一眼怀里的布匹,就说:“阿姐,你若喜欢,便给你做。”
清辞像被踩住尾巴似的,立马移开眼:“我都是大人了,再不能穿这颜色,会让人笑话的。而且这布是给你裁的,给我做衣裳,布不够。”
卫昭这才罢休。
清辞今日来本就只是将抄书的钱结了,本想着继续这项营生。但书肆不开了。
远安县比从前,确实要乱许多。且这一阵,路上的流民格外多,听说各州已有反叛朝廷的消息传出。
其中要属青州、徐州最胜,已经开始招兵买马,甚至还与当地官员发生了不小的冲突。
各地也有流民起义的。
大大小小战争不断,最苦的还是百姓。
清辞这一趟出来,路途很是不易。牛车的价格也翻了一倍,也是花了不少钱。没了书肆的活,再从刘家村到县城,光路上的花费,就不值当的。
且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呢。
流民瞧着行人,各个像狼见了肉,眼冒绿光。若不是现下白天,周围也有人,估摸就直接上手抢了。
清辞怀里揣着干粮,但她不敢拿出,只对卫昭说:“再忍忍,等咱们坐上牛车再吃。”
卫昭点头:“我不饿的,你别总担心我。”
清辞觉得卫昭很省心,又能帮着做活,又听话,对他的喜欢就又多了几分。
清辞到了跟赶车的人约定好的位置,见他人还没来,就说:“现在不太平。幸亏我买了蔬菜种子,家里也有鸡,不至于没东西吃。往后县城能不来就暂时不来了,你有想买的东西吗?今日走了,下一次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卫昭摇头。
他有些累了,毕竟年纪小,又被清辞养了好几日,身子骨就懒散些。
他将半个身子偎在清辞身侧,小声道:“什么也不要,想回家。”
清辞用手扶住他的身子:“那好,人应该快到了。傍晚前就能赶回家。”
赶车的人过了约定时间许久才到。他是个老汉,也是村里的,在刘家村隔壁,平日里靠赶车赚钱。
来时捎了不少人,有走亲戚也有卖东西的。眼见大家都聚在一处,埋怨他来晚了。
老汉擦把汗,道:“对不住了。”
有人就问他:“怎么来这么晚?”
老汉就说:“路上碰见了俩孩子,瞧着可怜,就多待了会儿。这才耽误了时间,劳你们多等了。”
“这都什么世道了,你还关心旁人呢。”
老汉就叹气:“家里孩子死得早,就剩我一人孤零零的,看着小孩就喜欢,只那俩孩子太瘦,瞧着不好养活,我没钱,只能给些吃的,唉。”
有三人是同路来的,坐在牛车上。清辞跟卫昭也坐上去。老汉见人坐好了,就道:“都坐好,要走了。”
清辞将卫昭揽进怀里,怕他掉下去。
他们二人坐在前面,离得老汉近,老汉见了就说:“那俩小孩就跟你们兄弟似的,大的护着小的,瞧着怪心酸。听口音是咱们这一块的,叫小桃还是小福来着......”
清辞愣了一下,道:“男孩叫有福?”
老汉连连点头:“对对对,就这个名字。问他们去哪儿也不说,可见一路上不好过。”
清辞还记得小桃跟有福,两个小孩很乖,瞧着也可怜。
不过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但偏清辞遇见的就是他俩,没遇着旁人。
本就是一个村的,小桃跟有福的娘整日里哭着找孩子,闹的家里男人也后悔了......
清辞就说:“劳烦你停下车,那俩孩子是我同村的,他们爹娘也在找,如今碰着了,正巧带回去。”
老汉一听忙掉转车头:“这感情好,不然我这心里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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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跟有福的爹娘是外姓人,在刘家村安的家。自从有福爹将两人卖了后,虽也拿了钱,可这心里头就像割肉似的。
有福爹也是受了刘秀才撺掇,见刘秀才将继子卖了,得了钱买了酒,他也馋,鬼迷心窍就做了。
反正家里孩子多。
可有福娘整日里哭,家里爹娘也骂他,将他骂得直后悔。
小桃跟有福回家后,被全家人当成眼珠子疼了好一阵,就连一向对孩子严厉的有福爹,去地里干活也没叫上有福跟小桃。
这天,清辞跟卫昭在院里喂鸡。有福娘领着有福跟小桃来了。
有福娘很感激:“多亏了你们,不然我这辈子也不知能不能见到他俩。”
清辞瞧瞧两个小孩,白了些也胖了些,可见还是在家中的日子好过,就笑道:“回来就好,只是碰见了而已,不用谢。”
有福娘让小桃跟有福给她磕头:“你们多亏了他,该要谢的。家里穷,没什么能给起你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响头。”
清辞只好受着。
有福娘是真的很感激清辞。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乡下人又穷,生个孩子就是鬼门关闯。
她拼着命生下的,怎忍心让他们离了自己?被卖到人贩手中,谁知受了多少苦,想想就心疼......
有福娘没有走,而是进了屋,帮着刘秀云做活。无非就是做饭扫地洗衣裳,她可勤快地争着做。
刘秀云起初推辞,见她一心要报答,也只好作罢。
小桃跟有福就蹲在院子里,看着清辞喂鸡。
小桃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又见是那位很好的给她吃窝窝头的人,就很亲近地靠过去,说:“我也可以喂的,我帮你。”
小姑娘生得可爱,就是有些瘦。眼睛里充满好奇。
清辞就将铁盆递到小桃手中:“给你,你来帮我喂。”
小桃就很开心地对着鸡说话。
有福比小桃和卫昭年纪都要大,性子就沉稳些,他指挥小桃:“不是这样,太多了,会撑死,要散着洒。”
小桃背对有福:“我会的。”
清辞也不说话,很有耐心地守在一旁,看着兄妹俩斗嘴。嘴角浅浅勾着,日头下,眼神亮着光似的。
卫昭还蹲在原地,他看眼清辞,低下头,再看眼小桃和有福,嘴角不快地抿起。
他垂下眼,盯着地面的石子看。
耳边是小桃跟有福的声音,时不时掺杂着清辞温柔的回答。
叽叽喳喳,烦死人。
卫昭始终低着头,不参与他们之间的谈话。他在心里数着时间,强迫目光盯着地面。
可他总忍不住,看眼清辞,发现她根本没注视这儿,心下就沉沉的,生出股憋闷得无处发泄的躁怒。
他将脚下踩着的杂草拔得光秃秃,实在忍不住,日头照在身上,晒得他发慌。
卫昭站起身。
清辞还笑着看着有福跟小桃。
卫昭就走过去,低头。
清辞蹲在地上,仰头看他,问:“怎么了?”
卫昭眼下沉沉,黑黢黢的。他掩下心底不快:“别让她喂,”他伸手指了小桃下,“她那样喂,会把鸡都撑死的。”
卫昭声音不小,让小桃听见了。她很畏惧地缩了下脖子,将铁盆还给清辞,声音期期艾艾:“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清辞的笑意收了收,没接,又递到小桃手中:“你去喂,别听他说,他吓唬你呢。”
小桃不敢:“不,我不要喂了。”
卫昭很可怕,村里的孩子都没人敢跟他玩,虽一起逃亡过一段时间,但那给小桃留下的印象更可怕。
卫昭竟然敢杀人,那群人贩都是被他杀的。小桃都快吓傻了。现下,更是不敢跟卫昭多说一句话。
小桃往后退几步,藏到有福的身后。有福也不太敢跟卫昭说话,他也往后退几步。
二人离得卫昭远远的。
卫昭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眼捷眨动频率快了几息。他垂眸,盯着脚尖瞧,不敢去看清辞的脸色。
这让他怎么说?
他一点也不喜欢清辞用曾对他用过的温柔语气去对其他小孩。清辞还笑得那么温柔,她甚至还摸了小桃的头。
卫昭心里不舒服,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他很想将那块大石头搬走,可他找不到办法,只能任由自己像困兽般嘶吼难耐。
他的眼圈几乎是立马就红了。
卫昭低着头,清辞看不清他的脸色。
她其实是有些不开心的,卫昭方才说话的语气不太好,将小桃都吓到了。
小桃其实喂得很小心,根本不存在会将鸡撑死。但卫昭说出来后,小桃就立马不喂了,甚至还快要哭了。
清辞作为在场的唯一的大人,又是卫昭的兄长,理应训斥卫昭的。
怎么能将小姑娘弄哭呢?
但她什么也没说,她还什么都没说,卫昭就低下头,一幅受尽委屈的模样。
清辞没管卫昭,而是对小桃说:“这些鸡没有花好看,院门外开了好些小野花,我带你们去看花。”
这种哄小姑娘的伎俩,有福是不稀罕的,但他不敢跟卫昭待在一个地方,也跟上了清辞的脚步。
清辞本来在前面走着,小桃突然跑来,牵住她的袖角。清辞低头看了眼,没说话,任由她做了。
她停下脚步,问站在原地的卫昭:“你要一起吗?”
卫昭摇头,进了屋子。
清辞就牵着小桃去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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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昭站在窗边,透过缝隙去看院外的场景。
他人小小,立在窗前,这个年纪的小孩,浑身却笼罩沉沉郁气。他的两只手垂着,无意识捏成拳。
想到清辞方才是牵着小桃出去的,他心里就像烧了一团火,很不舒服。
小桃很可怜。
小桃还是个小姑娘。
小桃还很会讨清辞欢心,清辞已经笑了好几声了。
清辞心软,她也善良,不然就不会帮他,也不会允许他住在这里。
那她会不会对小桃心软呢?会不会也像对他这样对小桃呢?或许未来有一天,清辞就不喜欢他,而去喜欢另外的听话的小孩了......
阿姐为什么不能属于他一个人的呢?
卫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年纪小,没明白,也一直想不明白,阿姐为什么不能只属于他一个人?
像他的母亲,不光属于他,她还爱刘秀才还爱他生父甚至还念着曾生过的大儿子......
卫昭曾不知一次听母亲说起那位素未谋面的亲兄长的事迹,可他丁点感觉都没有,末了,还会为讨母亲欢心说几句假惺惺的想兄长的话。
清辞也不是的。她心里也装了好多人,她甚至对素未谋面的、萍水相逢的任何一个人都很好。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不能把这些爱都给他吗?
卫昭瞧见,清辞弯下腰,摘了一朵小花,插在小桃的发揪上,她还说了句什么,惹得小桃羞涩地笑了。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些哄小孩的话,漂亮呀好看呀可爱呀......
她也是经常这样夸他的。
卫昭抿起唇,双唇因为用力泛白,眼神也透着股莫名的妒忌与躁怒。
他死死扯住衣角。
他不想让其他小孩靠近清辞,那是他的阿姐。阿姐已经同意了,她说过,他们才是一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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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辞真心觉得小桃可爱,尤其在乡下这种环境,女孩子总得不到重视。且又是那样一个可爱又乖巧的小娃娃。
她就想尽可能地让小桃开心些,多笑笑。
但她做起事来,包括为小桃摘花,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甚至连小桃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就随意敷衍了句“很漂亮”。
清辞在想卫昭。
小孩是哭了吗?
他眼圈怎么是红的?往常也一直跟在身边,她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怎么今日反倒进了屋,也不说话......
清辞满脑子都是这小孩又闹脾气了。
也不知道卫昭整日里是为了什么,怎么那么小的气性,这样长大可还行?
想着晾一晾他,让他主动开口,来向她说明是为了什么原因。可又怕卫昭小小的,本来身体就不太行,再憋出病怎么办?
清辞坐在炕上,瞧着卫昭留给她的黑压压的后脑勺,心里一阵气闷。她脱去外衣,躺在另一侧。
夜深了,蝉鸣不断。
屋里安静,呼吸声清晰可闻。
清辞睁开眼睛,盯着卫昭的后脑勺瞧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卫昭,你睡了吗?”
卫昭没出声。
清辞又问:“你没睡就出声。”
卫昭仍旧没说话。
清辞就用脚踢踢卫昭的腿,踢第一下他没动,第二下他往远处躲,清辞就笑:“你果然没睡。”
卫昭心气仍旧不通,他依然在纠结。小桃走的时候,甚至还跟清辞约定好以后来找她玩。
凭什么呀?
卫昭就是不出声。可清辞又用脚踢他几下,并不用力,而是轻轻地碰。
她的脚发凉,即使炎热夏季也是凉的。隔着下袴碰他的腿,感觉还是很明显。
卫昭就想,她是个大姑娘呢,是他的阿姐。但阿姐并不避讳,甚至还跟他这么亲近,只有很亲的人才会这样的吧?
卫昭的脸色就稍好了些。
卫昭闷闷地道:“我睡着了,被你踢醒了。”
清辞听他这语气,一听就还存着气,心里发笑,这小孩气性还挺大,总无缘无故的,好像她多么气人似的。
清辞就回道:“我没用力,就只是碰碰。”
卫昭嘴硬:“我就是睡着了。”
清辞不跟他计较,就一小孩,她往他身边靠了靠。黑暗中,她的眼神格外亮,像天上的星。声音也低,又柔又暖。
她说:“你今日怎么了,先前还好好的,小桃跟有福来了,你就不不开心了。难不成,你不喜欢他们俩?”
卫昭想点头的,但他说:“没有。”
......还撒谎呢。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了。
清辞就明白卫昭心里在想什么了。她对小孩这些心里其实还算了解的,麟儿就是这样的。
她父亲爱母亲,只有母亲一人。所以家中子女少,只有清辞跟孟见麟两人。
但他们还有堂兄弟姐妹,清辞又是个孩子王,小时性子活泼,长得又好,大家都爱跟她玩。
孟见麟每次都不开心,非扯着清辞的手当着大家的面喊:“这是我的阿姐,是我一个人的阿姐!”
清辞就笑。大家也笑。
清辞想着过去的事,就露了笑容。
只眼睛是润润的,像灌进了水,往肚里流,就是出不来。她也不愿再哭了。
她说:“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不喜欢小桃和小福啊。”
卫昭还嘴硬:“我没说不喜欢他们。”
清辞有办法治他:“那要是这样的话,明天就请他们来家中吃饭吧,正好母鸡下了蛋,本想给你吃两个的。但他们要来,要匀给他们,所以你就吃一个......”
卫昭咬着唇,使劲忍着,但他没忍住。泪珠就吧嗒从脸侧滑到枕头上。他呜呜地出了声:“我不要,明明是我的,不要给他们。”
卫昭很少哭。他总摆出一幅小大人模样,明明才勉强到清辞的胸部。
家中有活也抢着做,有吃的也总留给清辞。不争不抢,踏踏实实的,倒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孩。
但再乖巧懂事的小孩也有想要的。
有的是玩的,有的是吃的,而卫昭要的,分明就是阿姐的关注。
清辞挺理解的。
清辞还没说话,卫昭就已经开始控诉她:“你是坏阿姐,你坏......”
他开始抽噎,声越来越大。连刘秀云都听到了,来敲门,问怎么了。
清辞就说:“小孩做噩梦了,没事,阿婆你去睡。”
刘秀云就应了声:“做噩梦是很吓人,你快哄哄他,可别再哭了,要肿眼的。”
“我知道了阿婆。”刘秀云就离开了。她一走,卫昭又开始缓慢地一声比一声大地抽泣。
清辞听了有好一会儿,一直没出声。也不是故意要惹卫昭哭,就是觉得他哭得挺好玩,平日里哪见他有这么生动的表情啊。
永远一幅乖巧懂事的模样。
这样才像个小孩子嘛。
会哭,会缠着大人要东西,多好啊。
清辞怕卫昭真的哭得眼睛肿,就靠近,用手拍拍他的后背。
卫昭却闪开。
清辞的手落了空,也不生气。她笑道:“骗你呢,鸡蛋多金贵,不给别人,只给你吃。”
卫昭的哭声顿了一会儿,看着清辞,似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泪眼朦胧的,哭得鼻头都红了。
“你骗我......”
“没骗你,我说真的,鸡蛋全给你吃,不给别人。”
卫昭这才擦擦眼泪,闷声道:“我又不是馋鸡蛋。”又补充道:“我才不馋呢。”
“没说你馋。”
卫昭也坐起身,他一面用袖子擦着眼泪。一面偷眼打量清辞的脸色。想瞧瞧她会不会厌烦自己。
毕竟有好些人都讨厌哭,无论是小孩哭还是大人哭。他就不喜欢,总觉得烦人。
可方才他是真的没忍住。
只要一想,往后清辞给他的都将给别人,甚至连清辞的关爱也会被旁人分走,心里就割肉似的疼。
清辞并没有露出任何厌烦的表情,甚至嘴角带笑,就连眉眼也依旧温柔。
今晚的月色深,窗外流进月光。
比日光要柔和许多的光线,让清辞又带上了不一样的感觉。
卫昭就觉得,阿姐真好看啊。
阿姐的眼睛好看,比星星还要亮。她的鼻子也好看,嘴巴也好看。哪怕她穿男装,也是个俊朗的少年。
阿姐怎么生得这样好?
对呢,她是县长的女儿,县长是个大官了,对卫昭来说已经很厉害了。
而厉害人的女儿,现在是她的阿姐,想都不敢想......
卫昭坐在炕上,背靠着墙面,离得清辞远远的。又想靠近,可他刚才还在赌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做什么,只睁着眼睛望着清辞。
大眼睛里还盛着汪汪泪珠。
可怜又可爱。
清辞就问他:“现在不生气了?”
卫昭没说话,他摇摇头,又点头。
清辞问:“还在生气?”
卫昭摇摇头。
“那现在要跟我说话了吗?你今晚上就不理我,我叫你你也不应,在炕上更过分,都用后背对着我......”
卫昭很羞愧的模样。他往前挪了挪,又抬眼看清辞,目光怯怯,带着讨好,又往前挪了几下,伸出小手牵住她的袖角,来回摇动几下。
“阿姐,你别生我气。我,我不是故意的......”
清辞趁机追问:“那你告诉我,今晚上到底为什么这样。”
清辞是明白卫昭因为什么的。无非就是小孩的占有欲作祟,若是活泼些的,清辞可能不会理,让他自己想清楚。
但卫昭不同,他太敏感,也总爱讨好她。他来到这里,每天只会抢着干活,衣裳破了从不开口,不合身不舒服也不说。
吃饭也总吃最少,生怕吃多一口被嫌弃。他甚至从没表达过他的想法,连句“我想怎样”这句话都很少有。
他太压抑自己的,这样不行的。
卫昭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怕说出口,清辞会不喜欢她,毕竟他们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对清辞来说,是想丢就丢的存在。
可若是不说......
清辞对着他笑:“你说就行啊,我听着呢。”
卫昭呼了口气,他低下头,语气低低的:“我不喜欢小桃,我也不喜欢有福。我不喜欢你跟他们玩,你明明,是我的阿姐,你都没管我,只带着小桃去看花......”
清辞小声为自己辩驳:“我叫你了啊。”
卫昭又带上了哭腔:“没有。”那根本就不算叫,她都没来牵他的手,却牵着别人的手。
很碍眼。
特别碍眼。
卫昭说完这些,心里也跟着松口气,他鼓起勇气看向清辞。嘴角扯出抹很难看的笑。
他又说:“明明是你说过的,我们才是一家人。你跟小桃,跟有福,都不是一家人。”
他心里想着,就应该只对他好才是。
清辞显然也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她并没有任何惊讶,反倒觉得心酸。
这孩子,从小就没受过多少爱,才会变成如今这副卑微地祈求人来爱他来关心他的样子。
她是真心喜欢卫昭,也是真心想让卫昭活得好好的。更何况,阿姐也不是白叫的。她自然愿意多疼他。
清辞就说:“对嘛,有话要跟我说,你说了我才知道。”
卫昭面带期待地问:“阿姐以后不带他们玩了吧。”
清辞摇摇头,卫昭的眼神立马黯淡,眼下挂着泪珠,充满控诉地瞥她。
清辞就劝他:“怎么可能不跟他们玩呢,离得近,总会碰到的呀。你说今天不带你去看花,我叫你了啊,你若是来,我们一起,多好啊。”
卫昭心想不好,一点也不好,他只想跟阿姐单独看花,才不要什么旁人。他就说:“我看到你给小桃带花了。”
清辞想不起来了,就点点头:“对嘛,小姑娘戴花很好看的。”
“我也想要。”
清辞愣了下:“......什么?”
卫昭瞪大眼睛,看她,像在期待着什么:“我也想要你摘花给我......别人有的,我也要有。”
他这句话起先说的没底气,后来就带上了气势。还挺直了腰杆,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清辞不给就是她的不对。
清辞没忍住,嘴角弯起。
她心里想着,卫昭可真惹人疼,就连要求她做某件事情,都可爱得让人无法拒绝。
卫昭仍旧仰着头看清辞,不达目的不罢休。
清辞故意逗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眼见着小孩的神情越发焦急,这才不忍心。
卫昭急了,叫她:“阿姐。”
清辞动动唇,说:“小桃是姑娘,给她戴花是应该的,你是个男孩,用不到花吧?不过,你要是想要,我自然给你,给你朵最大最好看的。”
最大最好看的啊。
卫昭眼神定定的,移不开似的。心里一阵阵暖流疯狂涌入,将他整个身体都烘得暖暖的。
他又在心底念了遍阿姐。
......原来,有阿姐的感觉这样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上夹子了!紧张激动~
下一章是明天晚上十一点哈~不要记错了~是二十号的晚上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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