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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大年初一,相比宁静的绥城,因为邺景帝病情反复,国都城暗潮涌动得非常厉害,尤其是皇宫高墙之内,人人自危。
身体硬郎的邺景帝,十月底贪看冰嬉染上了风寒,经过太医殚精竭虑地治疗,已经大为好转;万万没想到,收到雅公子秘送入宫的军饷贪腐案的物证人证。
邺景帝自认清明,越看越急,越看越气,立时动了天子之怒,震动朝堂,兵部户部众多官员牵涉此事,一时间自尽的、抄家的、株连的……国都城连连震动。
等此事暂时告一段落时,邺景帝积劳成疾,病来如山倒。截止大年三十,太医们抢救了三次,总算撑过了冬至和除夕两个大关,熬到了大年初一。
皇宫之内,因为邺景帝重病,又因为贪腐案余波,热闹不及往年一半,个个心惊,人人惶恐。
邺景帝病倒,治国重任就落在了太子邺熙身上,他原本不是太子的第一人选,是连续死了三位太子才登上的太子之位,一边兢兢业业地处理政务,一边提心吊胆地要保自己的小命,每天都过得度日如年。
偏偏捅了这么大马蜂窝的雅公子,留下一张早就获批的休假文书,就没了踪影,连执掌运宝司的长公主派出的银骑都查不到他的下落。
“天降财神”雅公子,像真有神仙之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在休假文书有期限,三月会回国都城。
不仅如此,因着“天降财神”的名声,每到大年初一,雅公子都要给运宝司每个人发大利包。虽然休假去了,雅公子也没忘记这个重要的事情,大年初一早晨,运宝司每个人都领到了大利包,而且份量比去年更足。
运宝司年底和年初要盘点整个大邺的十二座宝库,事情虽然都由下面的人在做,但是拿主意和定度的事情,都由执事来定。
每年大年初一和大年初五,运宝司还有必须进行的祭祀活动,执事要披挂上阵,亲自领一段祭舞,这是极为重要且极为繁琐的仪式,不能有半点差错,包括脚步。
以往这些事情都是雅公子在做,这次一走,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了长公主身上。
长公主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既精明干练、处事圆融有度,是历代长公主中最出色的一位。
她在运宝司住了两个月,耗损脑细胞以外,还要每日练习祭舞,这些难熬的日子,不知道掉了不少青丝,绝美的脸庞上也添了数根皱纹,气得牙根痒痒的却毫无办法。
因为雅公子的休假文书是邺景帝批的,“财神”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无从挑剔。
大年初一,运宝司的祭舞完成以后,长公主快要累瘫了,却不能有半点喘息,又马不停蹄赶去皇宫,向邺景帝提交盈余帐目、向皇后和各宫嫔妃拜年,粗略一算,不到午夜不能回长公主府。
于是,煎熬两个月的长公主整个人都处在濒临暴发的状态,这段时间,身边的侍女处置了五名,打死失职侍者七名,即使生得再绝美动人,也让人极度畏惧。
运宝司上下所有人,能离长公主二十步远,绝对不站十九步。
这两个月,运宝司所有人格外相念雅公子,最羡慕的就是每日奔忙不停的黑骑们。
皇宫之内众人也是如此,长公主掌握着宫中各项用度份额,又有运宝司实权,别说轻易得罪,日常巴结都来不及。
于是,长公主向邺景帝奏明运宝司盈利,又带着一身寒风之气,去了皇后宫中拜年。
大年初一,大邺所有未出嫁的公主,都去了皇后宫中拜年,一是因为礼节,二是因为公主出嫁之事,都由皇后一手操持,不能有半点懈怠,里面自然也包括了淑安公主。
新年惯例,公主们先在皇后宫中送新年礼、品尝、诗会,离开时皇后再回馈新年礼,按说应该一早开始,但是长公主没到,都要等着。
公主们围着皇后说吉祥话儿,格外受宠的淑安公主,是皇后亲妹妹的女儿,生她时难产死了,皇后把淑安公主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宠得无法无天。
长公主被侍者领进去时,刚好听到淑安公主在向皇后撒娇,说是不想出嫁,只愿留在皇后身边服侍到老,哄得每日担忧陛下病情的皇后有了笑纹。
运宝司除了有黑骑,也有直属情报网。
长公主一进去,先向皇后道福。
皇后有日子没见到长公主,忽然见过,立刻舍了淑安,握住了长公主的手,问:“怎么清减成这样?”
长公主一听更生气了,她也不愿意这么瘦,实在是运宝司的祭舞服为了美感做得极为修长,也不知道以前雅公子怎么把自己塞进衣服里的,反正她瘦了不少才勉强穿进去。
又累又忙还要减身量,这两个月过得实在太艰难了。
长公主憋了一肚子火,还要回答有度:“多谢母后关心,年底事多了些,浑没在意的。倒是母后操劳父,清减得更厉害了,太医们有没有好好照顾?”
两人你来我往地演绎了一出母女情深、对望而泣的戏码,然后才开始公主们的品尝席和诗会。
诗会开始,刚忙完祭天大礼的太子殿下带着太子妃来宫中给皇后拜年,又演了一番母慈子孝的新年孝剧。
然后和长公主一起找了由头,先后离开。
两路人在宫中走走停停,忙完各自手中急着处理的事情,在御花园里遇到,两边随从立刻识趣地退下,守在各处
长公主走到太子面前,开门见山地问:“他在哪儿?”
“他说三月归。”太子回答得也非常干脆,作为意外之选,整个皇宫里他能凑和说话的人只有雅公子,即使如此,也同样找不到人。
长公主直视太子的眼睛片刻,转身离去。
太子笑得温和与太子妃一起,与长公主反方向离去,没有任何交集。
太子妃极小声地问:“殿下,宫中有午宴,我们如何是好?”
太子佯装镇定:“大年初一,有宴必去。”
不关系,他们有保命之法,方法子雅公子教的,出府前先吃饱,然后在广袖内缝几个暗袋,多练习几次后,看起来什么菜都吃了,其实什么都没吃,吃食都落进暗袋里。
喝酒同样有应对的法子,也是雅公子教的。
作为同是意外入局、都有中毒经历的两个人,颇有惺惺相惜的感觉,为彼此出谋划策都不遗余力。
长公主并未去午宴,而是在宫中拜完年以后,再次转到御花园这个处处有遮蔽的地方,与太医院院判魏博相见,双方的脸色都非常不好看。
“为何父皇的身体还没有好转?”长公主看向魏博的眼神非常失望,“堂堂太医院院判,整日空口大话,被取代是早晚的事。”
“长公主,您这话是何意?”魏博坐上太医院院判的位置,十年熬白了头发胡子,在太医院有多威风,在皇宫里就有多卑微,再不甘心也只能认。
长公主毫不客气地给了魏博当头棒喝:“苏行远之子苏衡,今天才十九岁,就在戍边营地屡建奇功,三月就要到惠民药局做分管事,魏院判今年多少岁了?”
“回长公主的话,今年五十有九。”魏博刚离开陛下身边,就听到虎啸岸营地百夫长樊诚被押回国都城的事情,生怕他咬出自己意图谋害苏衡,又听到苏衡如此厉害,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苏衡十九,苏行远才四十五,可他已经五十九了,陛下病重,他越来越力不从心,即使拼尽全力,也不足以应付皇宫之内的各色病人。
可是他再慌,也不能在长公主面前露出破绽,只能反过来提醒:“长公主当初派人去绥城要苏家秘方,回说早已上交太医院。可是苏衡的本事,没有一个是太医院已知的。”
长公主一听,显出愠色:“魏院判,本公主相信黑骑的搜寻能力,倒是对你魏家的医术有些起疑。在这皇城之内十年,医术毫无精进,只想着苏家秘方;可是苏行远和苏衡在偏远绥城,救人无数,高下立见。”
魏博咬紧牙关,老态明显的脸上,不敢有半点不敬,只能据实以告:“长公主,下官医治的是陛下,苏行远治的是平民,这不能相提并论。”
魏博外表淡定自在,内心非常焦躁,樊诚办事不力,苏衡非但没死,还建功立业,转眼间就要回国都城,只怕到时,苏家会跟来国都城。
到时会有何后果,无人知晓。
长公主眼中的讥讽更明显:“不提也罢,提到就要给你明示,你当初力荐的魏仁,在营地平平无奇,有过无功,别说你和苏行远的差距,苏衡也比魏仁好上数倍。”
“长公主……”魏博还想争辩。
“魏博,太医院院判、惠民药局管事,能者居之。若是父皇的身体还不见好转,明年今日,魏家也许还不如苏家的境地。你好自为之。”长公主头也不回地走了。
“恭送长公主。”魏博后背一层薄汗,湿透了内裳,但脸上却半分不显,他知道这是警告,更是威胁,他无处可逃也不想逃。
没多久,内侍总管找过来,不由分说拉着魏博就走,陛下醒了不愿意喝药,还想批奏折。
魏博只能紧跟着,脑子里盘算着长公主给的消息,苏衡也好,魏仁也好,都让他心乱如麻,魏家全靠自己在撑,后辈们根本指望不上,还有更重要的是,樊诚入狱会不会咬出自己,一件比一件折磨人。
魏博很疲惫,
“扑通!”
内侍总管循声转头,一甩拂尘:“哎哟,魏院判啊,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魏博结结实实摔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魏院判?”内侍总管推了推魏博,发现他一动不动,立刻大喊,“来人啊,魏院判摔得不能动了。”
魏博咬紧牙关双手撑起来:“快走吧,陛下还等着呢。”
“哟,这可如何使得,来人,送魏院判回太医院,”内侍总管向在旁的内侍们比了个手势,他们赶紧把魏博扶起来,找来担架紧急送回太医院,“来人,传虞太医入宫!”
一顿午宴的时间,太医院院判魏博摔了一跤送回太医院的消息,不胫而走,皇宫之内更加乱作一团。
……
太医院内,众多太医都带着疲惫之色,围在魏博身旁,等他再次安排轮值太医的名单。
魏博在太医院,一改在宫中行走的老好人模样,眼神里透着阴鸷,将嗓音压得极低:“刚得到的消息,苏家要回来了。”
太医们面面相觑,有个胆大的问:“苏行远都滚到绥城去了,怎么还能回来?”
魏博勾起一侧嘴角,从广袖里掏出一封密信甩在那人脸上:“你们当初对我说,苏行远有个注定夭折的独子,离开国都城就再无出头之日了,现在呢?”
“跪下捡着,让脑子回回血。”魏博的声音透着苍老和气急败坏。
问话的太医当即跪下,保持着捡信的姿势,一动不动,没一会儿后颈就有了汗珠。
魏博将手搭在椅背上,指尖轮流轻叩,眼神在众太医中间来回扫视:“苏行远独子苏衡,三月就要到国都城来了,你们猜猜,他来做什么?”
太医们全都低着头,生怕再被打脸。
“你说!”魏博捡起桌案摆碟里的红枣,掷向一名微胖的太医,“看看你脑子里除了油,还有什么?”
太医立刻屈膝在地,声音都在发抖:“下官不知。”
“肥头大耳的蠢货!”魏博的声音更低。
其他太医们不得不凑得更近,才能听清楚。
“苏衡今日起才十九岁,三月到国都城,他就是惠民药局分管主事,”魏博说得咬牙切齿,咬肌轻微颤动,“我今年五十九了,你们多大?”
太医们立刻报上年纪,最大的五十,最年轻的也四十二了。
“十九岁啊,”魏博气得喉头一阵阵的泛血腥味,他亲自挑去戍边营地当军医的魏仁,就是打算让他带着医彰书回国都城,名正言顺地委以重任,万万没想到,樊诚被抓,魏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都记着,苏行远的儿子,姓苏名衡!”
“可是,院判大人,惠民药局的人事选用,不都是您决定的吗?”另一名太医很不明白,“按理,惠民药局的分管主事都是从太医之中挑选。”
“蠢货!”魏博的眼神恶毒起来,“还不明白么?太医院被人盯上了!我们都被盯上了!”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一个人被选上,一群废物,一群窝囊废!”
“你们猜,太医院被谁盯上了?”魏博的语气又变得好商量,“不,确切地告诉你们,不管别人怎么说,老夫认定,苏衡回国都城是为了翻他老子的旧案!”
“到时,苏行远一定会跟着独子来国都城,你们怕不怕?我反正有点慌呢。”
太医们个个噤若寒蝉,魏博近几年越来越暴戾,越发喜怒无常,这种逼问每日都会有,一点不满意就责罚,动不动就声斥。
若回答得不满意,或者触怒魏博,刚被传入宫中随侍的虞太医就是下场,伴君如伴虎,医治病重的虎更加吉凶未卜。
太医们都为虞太医捏了一把汗,可是谁也没胆量对抗魏博,生怕自己遭殃又拖累全家。
魏博看着太医们瑟瑟发抖的衰样儿,心里无比满足,然后开口:“李太医,三月调你去惠民药局当分管主事,盯住苏衡,查他回来究竟为了什么?”
“知道怎么做?”
“下官知道,”李太医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敢抬,心里再多不甘也只能咽下,“必定看住苏衡。”
“怎么看?”魏博并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追问,“寸步不离地盯着?不论他做什么事都唱反调?”
李太医的头更低了:“下官蠢笨,还请院判大人明示。”
“啪!”一支毛笔掷在李太医身上,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确实够蠢的!”魏博长舒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点:“顺着他,他要查帐,就把帐本都归置好给他;他要出摊义诊,提着药箱陪他;他要查进出,你就漏点给他,漏谁当替死鬼,你自己决定……当他脚边的一条狗,才能摸清他的底细。”
李太医的头都快磕到地上了,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声音一如既往地恭敬:“谢院判大人指教,下官一定会好好当苏衡的走狗,保证不错过他任何一点消息。”
魏博又长出一口气,却没有叫李太医起来,而是稍稍提高一点嗓音:“张太医,明儿个你就去惠民药局当普通郎中,知道什么意思么?”
张太医立刻行礼:“回院判大人的话,请让属下斗胆一猜,属下去惠民药局,要到处挑拨,让药局里不安宁,然后等苏衡来了,我就处处搅和,让他不得安宁。”
“有点儿意思,”魏博眯着眼睛,“然后呢?”
张太医咽了一下口水,嗑嗑巴巴地继续:“他想查什么,我就伪造什么,有些真有些假……搅他所有的局。”
“抬起头来!”魏博厉声要求。
“啪!”又一支毛笔掷了过去,这支笔带着墨汁,正中抬起头的张太医脸面,墨汁溅进眼睛里,却不敢擦一下,任凭眼泪直流。
“你这是想投靠苏家吧?还伪造?记着,自作聪明的人都不长久。”魏博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条条笑纹,略显黯淡的眼睛透着狠戾。
“请院判大人明示。”张太医再次低下头,其他人不知,自己却知道为何魏博要这样对他,只因为韩国公在魏博面前夸他医术高超。
魏博就是这样,不论自己医术如何,必须是太医院里最强的,如果哪项超过他,那就等着挨削吧。
魏博轻声给众位太医们指点一番,连敲打带斥责,把惠民药局的事务安排得明明白白,把随侍在侧受的气都出完了,又故作坚强地进宫随侍去了。
魏博离开,每个太医都松了一口气,却仍然提心吊胆,上了魏家贼船想脱身,那是难上加难。
只希望榆木疙瘩的苏行远,教出的儿子苏衡也是木头一块,能被安排,在惠民药局什么都查不出来。
可是,如果苏衡真是榆木疙瘩,能在戍边营地活下来、还能屡建奇功么?
这样一想,太医们更愁了,如果苏衡是个不好对付的,那他们以后的日子就更难受了。
……
国都城宫内,邺景帝躺在病榻上,看着拄着拐杖前来侍疾的太医院院判魏博,眼神毫无波动:“魏太医啊,人老脚先老啊……”
魏博的眼神一颤,立刻行礼:“陛下,是下官的错失,请陛下责罚。”
邺景帝摆了摆手:“年纪大了,跌倒摔跤常有的事,何错之有啊?起来吧。听说,你今儿个遇上长公主了?”
魏博立刻低头,病重的老虎比以往更警觉了,陪着笑脸:“下官去查煎药了,刚好与长公主遇上,长公主殿下问下官,陛下病情如何,怎么还未大好?”
“长公主殿下对陛下关心至极,只是因为重任在身,不能侍疾心怀歉疚。”
“今儿她来过,清减了许多,”邺景帝不怒而威的气势仍然在,“早知她会如此忙碌,孤就不批雅公子的休假文书了。”
“魏太医啊,你最近可曾见过雅公子?”
“回陛下的话,下官不曾见过。”魏博不知道邺景帝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回答得很慢,再加上这几日熬得憔悴,更显老态。
“也是,”邺景帝摸了摸抹额上的翡翠,“这孩子与谁不对付,压根不让人见到。”
“魏太医,三月时,苏行远,就是以前的苏太医,他那个病秧子独子苏衡,戍边任期满了,会到惠民药局任分事主管。以前同僚之子,记得多加照拂。”
“是,陛下。”魏博后背的冷汗又起了一层,想来,让苏衡来国都城,是陛下的意思,这可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那孩子这些年怎么熬过来的,当初离开时瞧着太让人心疼了。”邺景帝说着回忆,眼神却若有所思地盯着魏博。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乌龙一个接一个,先是三千字章更新的时候,忽然变成了六千字章,某南吭哧吭哧在十一点半前补满了,修改了,然后滚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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