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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琅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幻相。
或，并非只是幻相，因她并不能辨得出真假——她的幻相，应都是她记忆所有才是。
好比她书房梦他，好比与妱阳啾啾往事——如蛮人侵扰那般，才是异端。
然这深一层的幻相里，却并非是她记忆所有……
她见到了从前的他。
太子殿下……观止。
仍是在终南山，却……却亦并非只在终南山，竹林，山中，溪头，凡间，甚至……还有妖界。
她所行的任何地方，仿佛都有他的身影，有时是一闪而过的片段，有时又是长长的一段，恍惚间，他似与她去过许多地方，这一处……
现下行的这一处，是……
人间吗？
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是……人间茶楼吗？
像是人间哪一个节日，她拽着他的袖子，带着他钻进了人群，这立在这茶楼里面。
茶楼四面环成，二楼中间有一面戏台，戏台之上扮相漂亮的花旦小生，咿咿呀呀，鸣锣开唱。
她摇头晃脑，不知是听懂还是瞎唱。
心神一恍，回神，抬头，却见他面上无有什么表情，若说要有，也只是一点不耐。
“哎，”她眼神微动，不知是自己在说还是幻相中的“自己”在说，只见那台上青衣小生正对那闺秀小姐赔礼作揖，她心念一起，便低声，“太子，你我打个赌如何？”
他眸微低，“赌什么。”
虽一派不可侵犯高岭之花之态，却显然也不惧她小小赌约。
“就赌……”往戏台一指，她道，“看到那小姐书生啦？咱们就赌他们谁先表明心意？”
他目光落在她面上，闻言眉都不挑，只看着她，拆穿，“这戏你看过二次。”
她哦一声，“是么……”一笑，并无一点不好意思，只摸摸鼻子，“刚是我与殿下玩笑呢，没想到太子这般注意我，连我看过什么戏都知晓。”
说着捂一捂脸，佯作羞涩，然五指分开，那目光正从指缝一眼一眼的瞧他。
他表情不变，也不反驳。不知是看惯了她这作态还是如何，
她便愈发得意，“那我们便换一个赌，就赌……唔，赌这戏的结局如何？”
她来了兴致，“我都看这出戏两回了，喏，这是第三回，每回来都恰是这前一二出，我亦不知那后面如何演呢！”
“太子，我们来赌啊！”
他目光扫过那戏台上相识守礼的男女，复又落回她面上，点头。
“哈哈好极！那我先来，”她毫不客气，定睛看向戏台，目如闪电，在那书生小姐身上来回逡巡，片刻，便侃侃而言，“我赌他们不会在一起。”
“且看那扮相，男为书生打扮，只是穷困潦倒，小姐却是大家闺秀，高门娇养，今日二人相识也不过是小姐一时顽皮跑出来才有浅薄缘分。”
她笃定，“我赌他们最后无甚好结果，并且还能猜这出戏怎么唱下去呢——”
“最初，定然是小姐于这书生有意，书生呢，贫苦人家，哪里被这样小姐青睐过，自然是半推半就也就从了，这时呢，定然有小姐家人或是爱慕小姐的登对公子前来捣乱，重重障碍下，二人或短暂在一起，但，最终还是会分开。”
“分开的原因我不妨也猜测一二，”她摇头，一脸沉痛，“小姐矢志不渝，这小白脸书生却移情别恋，有新人忘旧人！哎，最是负心读书人说得就是这样！”
侃侃而言，有条有理，有曲有折，显然是个被众人喜闻乐见的故事。她自己说完都要深信不疑。
——自然，她其实仗于她多年涉猎人间话本乃至妖族奇事所做的推断，但这般她是不会与身边这人说的。
“怎样，太子以为何？”
挑眉，眼神闪亮，挑衅又含笑。
“那我与你，相反。”
“哇，你赌他们会在一起？”她大笑，“你输定了！哈哈，未免不令太子输得太过颜面无存，我先把赌注提前变一变如何？”
“唔……先前不是说你未有表字么，不然，我取一个，哎，也非表字，”忙解释，“你是太子嘛，表字哪里能由我取，我只取一个小称，以后我叫你不能不应，如何？”
太子的字，自不是谁都可取，然，他是将来做天君之人，神族是有这样一个说法的，历来天君除却名号，很少取表字或别称，有的说是因某一任天君认为“名为束缚”，做天君者，应天道而生，依天道而行，是天道使者，有名反而会为其所困。
无名方是大名。
当时的神仙皆深以为然，大赞其志，现在神族史书里还有不少赞颂那位天君的记载。
自那之后的天君，便开始奉行此道，他们这一代天君，她便不知其名呢。
这般情形下，身为下一任天君的观止，没有表字便也不是什么怪事了。
观止，观止。
这是他的名，旁人尊称太子口呼殿下，亲近之人便叫他这名，可……
“你都代我选了琢玉二字了，也让我回你二字嘛。”她眨着眼，一点不脸红的如是说，好像全忘了是她缠磨这人给她圈了那二字的。
他看着她，到底，点了头。
她立时弯眉一乐，眼睛都笑眯起来，后来这赌……
赌是何结局？
是谁赢了来呢？
眼前模糊，幻相消失，戏台，人声，书生小姐，连同她一直抓着的衣袖一同消失，但她记起了……
“见之。”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她见他，便不正是一见不忘。
取给他的二字，正是，见之二字。
“往后，我便这般唤你，对了，写信时也这般，这样便是旁人截了，一看开头二字也不知我写给你的。”
她自诩姑且算一个美人，不知她这美人，有朝一日能不能也担他一句不忘……
思绪缓缓，她渐渐升起恍然——
啊，原，是她还了他两个字啊。
那便是说……
是她赌赢了？
那书生小姐，果然……未在一起。
她记起，看着幻相升起消失，想起那一对咿咿呀呀的男女，心中怅然难消，不知是为他们，还是为她。